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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介绍作为鉴赏家的龙游先贤余绍宋。
民国时期,余绍宋在书画领域即已声名显赫,康有为称其书法为“北方书法第一人”;20世纪40年代,词学家、书画家叶恭绰曾作《后画中九友歌》,把余绍宋与齐白石、黄宾虹、张大千、夏鉴尘、吴湖帆、冯超然、溥心畲、邓诵先等艺术大家并列;金石家陈伯衡则评价:“以文人画而论,吴昌硕、余绍宋、陈师曾三鼎甲。”余先生涉猎极广,著述颇丰,平生旨趣于金石书画、画学论著、目录学研、方志编纂,是近代著名的史学家、书画家、法学家和方志学家。不仅如此,余先生还是著名的书画鉴赏家。
民国二十三年(公元1934年)十二月十五日,余绍宋在其主编的《东南日报》特种副刊《金石书画》中,刊出一幅杭州王氏秋蘅池馆藏的华嵒(华新罗)的花鸟手卷。许多人看了该报刊出的这幅画后认为是真迹,而余先生坚持说是赝品。民国二十四年三月六日,余绍宋乘船抵广州,应邀居广州藏家黄子静小画舫斋处一个多月,发现了黄子静所藏华嵒花鸟手卷真迹。众人齐叹余先生的眼力。
还有一件事也可说明余绍宋在书画鉴赏方面的水平。李铁匠的《萍斋书画札》记载:“1953年,我卧病杭州新宫桥河下,房东老人晓得我喜欢古代书画,特地从一位姓戚的老画师处借来两件古画给我观赏。其中一件是文徵明的山水手卷,绢本,古色古香,装裱精良,画很有水平,但不可能是文徵明的真迹。可是,引首却有己故鉴藏家高野侯的题识:‘文徵明山水真迹’,卷外有余绍宋题鉴:‘高野侯先生鉴定文徵明山水真迹’。显然,高野侯的题识是随便写的,而余绍宋的题鉴则是明知不对,却把不对推到高野侯身上。委婉之笔,今人发笑。”
余绍宋于光绪九年(公元1883年)癸未年十月初六卯时,诞生于衢城化龙巷一个书香世家。龙游高阶余氏奉宋朝余惠斌为始祖,世居龙游城丛桂坊,明天启八年(公元1628年)因旧宅被焚毁,迁城隍庙东厢后地,旧称高山背七果园。高阶余氏乃龙游望族,到了清代即家藏丰富。余绍宋在书画鉴赏方面的能力,始于家学。
余绍宋曾见过高祖余可大的《星堤步月图》(现已佚),他还在《东南日报》副刊《金石书画》中刊出过高祖的三幅画作。余绍宋评价他:“宋元而无板滞之习,偶作小景,风景独绝,山水人物极生动。设色尤古艳。笔墨至为高超,所作行草甚超逸,几可方驾明之宋祝。其实艺事之精妙,非乾嘉以来作家所能企及,原蹟流贻,有目共赏,非绍宋阿其所尊,故为溢辞也。”余可大尤喜墨笔画鹰,极其生动,晚年画更精到。余可大传世山水较稀,余绍宋幼时在先辈家尚见过其山水数幅。
曾祖余恩鑅宦有余资,即购置名人书画、金石,又精于考证,撰有《藏拙轩珍赏》六卷。余恩鑅善书法,工楷书,亦能画,但并不喜欢为他人作画。他还特喜欢抄书,往往是天未亮即起,秉烛抄数页,然后治事。可惜因洪杨之役,余氏家藏摧毁殆尽。余绍宋自幼聪慧,博阅强记,七岁即入家塾“励志书屋”,常以优秀称,故甚得曾祖欢心。曾祖的言传身教给余绍宋留下极深的印象。
祖父余福溥擅山水,尤喜画牛,行草尤佳。伯父余士恺学有专长,工书擅画。父亲余庆椿善书法,楷书尤精。家学熏陶,对余绍宋书画鉴赏有积极的影响。余绍宋也喜藏古藉书画,《金石书画》所刊登私人藏家中以余绍宋藏品为最多,共刊出他的藏品89幅。
父亲临终前曾将余绍宋托付于王耀周先生。王先生讳敬五,不但精儒学,博通文史,且道德学问都堪称衢城第一人。余绍宋在《王耀周先生行状》中道:“既入师门授以举业,居二年学业渐行,遂得游痒食饩。十六岁适逢康梁戊戌变法,改试经义策论,王先生乃授以经世之学,而注重经义,每月必授数课,转眼随王耀周师七年。”正所谓名师出高徒。
当然,余绍宋在书画鉴赏方面的成就,更与其丰富的阅历和广泛的交游息息相关。
宣统二年(公元1910年)秋,余绍宋从日本学成归来,清政府授予法律科举人,即称“洋举人”,后在表伯梁鼎芬的举荐下,授外务部主事。不久,辛亥革命爆发,余绍宋遂离开北京,在浙江官立法政学堂谋得教务主任之职,并与阮性存、许壬三人共同在杭州刀茅巷发起创设浙江私立法政学堂。余绍宋再次回到北京已是民国二年,其间从职佥事、参事至两次出任司法次长。民国四年,汤涤来北京,司法同仁尊汤先生为画师,结社宣南,以习画和交流画艺为目的,取名“宣南画社”,地址就在余绍宋的寓所“余庐”。民国四年也是乙卯年,因此“宣南画社”也被称为“乙卯画社”。宣南画社与法源寺很近,也是在这一年,齐白石进京借住于法源寺。
“宣南画社”初期成员主要是余绍宋司法界的同事和朋友,如梁启超、林志钧、蒲伯英、梁敬等,因共同爱好,他们经常在一起切磋画艺、吟诗作画。后来书画名家姚华、陈衡恪、贺良朴、林纾、陈半丁、沈尹默、萧逊、郁曼陀、王梦白、汪慎生等也加入“宣南画社”。
起初,画社活动并不固定;后渐一周聚会一次,成员间也无地位高下之分,可轮流做主席。聚会时,汤涤、陈师曾常携笔作画,亲自示范。每每聚会,总约有二三十人,大家挥毫泼墨、谈艺论道,画社的学术气氛十分活跃。
汤涤,字定之,号乐孙,汤贻汾曾孙。擅长绘画与书法。画以墨梅、朱、兰、松、柏见长,工隶书和行书。民国廿四年,余绍宋曾赠汤涤墨竹一幅,并题云:“乙亥孟夏寄尘定之道长我师鉴教。”余绍宋学画较晚,尊汤为师。余绍宋在题汤涤画册书:“余相从作画十有余年,知先生造诣最深。”余绍宋日记中也多有汤涤作画见解记载。如民国十二年三月廿四日:“定之论画手卷,布置章法须有层次、须有掩映是第一难事,犹之画折枝花卉章法亦甚难。今人画花卉太率,先画成一花再于后面加一花,极多三层,便算了事,其中极无掩映交柯,毫不足观,若画手卷亦如此,益不成章法矣,此论前人所未发,因为记之……”民国十二年四月十一日:“定师谓作画须从难处逆行,方有进境,方有深味。此语大可寻探,然十分用功不能知、不能道也。因记于此。”在画学理论及鉴定方面,余绍宋常与汤师辩论。民国十一年八月,北京琉璃厂韵古斋求售一本查士标画册,余在日记中记载:“汤定之来谈,定之于梅壑画册指为赝作,余不能平。论画断不能有成见,定之意谓梅壑画甚简,此册笔墨较繁,故有是论。不知名画家断不死守一种畦径毫无变化也。”可以说,余绍宋在汤师身上汲取了丰富的营养。
林志钧对余绍宋书画艺术也有较深的影响。林志钧,字宰平,号唯刚。林志钧与余绍宋在“宣南画社”共同作画十三载,林志钧与余绍宋惺惺相惜。余绍宋画学著作《画法要录》初编、《书画书录解题》均由林志钧作序,《寒柯堂诗》序中“附友朋来牍”有林志钧言:“循读兄诗,佳处如快剑斫阵,骏马下阪,只有赞叹,更无可说。惟音节色泽方面,兄似未屑措意,调哑色黯相对索然。我们读他人诗,亦不喜此,自作往往犯之不觉,此宜戒也。又韵字亦万万不可忽视,东坡谓孟浩然诗韵高而才短,大作似适得其反。兄画与字皆有韵,诗亦必有之,望少留意。”又曰:“陈云宜注重吉字,原是正论,内腴外洁,陶诗所以冠绝百代,然亦惟近能学之。馀如王、孟、韦、柳、后山、简斋,皆洁而皆不能如陶之伟大,殆关文章之时代与个人之性格,不可强学也。”余绍宋去世后,林志钧作墓志铭。
余绍宋与陈衡恪论学作画也过从甚密。陈衡恪,字师曾,号槐堂、朽道人,善诗文,长书法、绘画、篆刻。余绍宋41岁时,汪慎生为其绘小像,并请陈师曾为题额,他以繁书题:“余越园先生四十小像。”是年,陈师曾病逝,余绍宋甚是怀念。七年后,余绍宋竟梦中与师曾谈艺,民国十九年九月廿日:“夜中凡闷醒四次,平明略睡去,作梦与师曾谈艺若平生,且与联句才思甚捷。”
还有表伯梁鼎芬。梁家藏有古籍书画甚多,余绍宋有机会便观之并探讨。民国七年六月廿九日:“表伯出所藏《倪文贞诗稿墨宝》,精绝。后附有《题元祐党人碑后》真迹。此文余幼时即熟读,今日得见看真迹也,又观归元茶画竹长卷,并越游诗题干首,后有顾亭林题跋。”梁鼎芬逝世后,后事多赖余绍宋操办,余绍宋作《梁格庄会葬图卷》记之,用笔清新,场面宏大,颇显功力。此卷除余绍宋自题外,引首处更有陈宝琛等三十余家题诗、题句。
陈宝琛,因是溥仪的师傅,余绍宋曾任京外务部主事,因而结识。陈宝琛特殊的身份可从紫禁城借古画名迹与余绍宋共赏品鉴。余绍宋称陈宝琛为师傅或受庵师。民国十年五月廿三日:“陈太保召余去看画,盖自大内携出者。有一大册,高宗题为《名画大观》,另有题鉴,乃董文敏为烟客题者。首一页为刻丝,至精;以后王摩诘一页、赵子昂一页、范华原一页、李营邱一页、居然一页、黄子久一页、倪云林一页……每页皆有文敏跋语;卷首尚有高宗小像,乃郎世宁所绘者。淘属至宝。再观《宋徽宗临古大卷》,凡二十七段……”这般记载,在《余绍宋日记》中甚多。在与陈宝琛的交往中,特别是在大量古名籍书画观赏比对中,提高了余绍宋的鉴赏能力。
余绍宋在故宫博物院的任职经历,也获益良多。民国十四年十二月,博物院维持会成立,江瀚时任会长,并指定余绍宋等为常务委员。江瀚既是余绍宋的长辈,也是忘年交。民国十六年一月廿八日,余绍宋在日记中道:“下午一时赴江叔海丈处,同往故宫博物院点查养心殿铁柜存物也。殿中原有铁柜三,不能启。从前李煜瀛为委员长时,碎其一,中贮古轩瓷半遭毁损,遂不敢更启。叔丈不知从何处得其钥匙,今日特约诸人监视点查。中多贮珍宝,有冬珠朝珠九盘,自太祖起各一盘,中缺高宗、德宗,不知置何处。即此一物,已足惊异,余可知矣。余因四时须见学生,匆匆即出,未及竟观,甚为可惜也。养心殿中间贮书甚多,闻即委宛别藏,皆海内孤本也。”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