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益丰
水是生命的源泉，人类的一切生命活动每时每刻都离不开水，生命的产生、发育和繁衍更离不开水，没有水就没有生命。
浙西千年古镇--湖镇是我儿时生活、玩耍印象深刻的故地。最让我记忆犹新的是家里的生活用水，从买水、抬水、挑水、吊水到自来水伴随着我的童年和少年，至今常常让人回味，让人感慨。
泉水
有一汪泉水，是镇里的主要水源，是人、畜、田的甘泉。清晨来到泉边，已经找不到落脚的地方，担水的男人们来得很早。从我懂事起，就知道这汪泉水井记录着镇上人们的生产、生活和传承。
镇因湖而名。镇东北有白革湖，西南有塘头湖，中间为清湖，镇处在诸湖之间。到了明代，又改称湖头镇，俗名湖头街。清朝以后始称湖镇，一直沿用至今。
白革湖人们又叫白鸽湖，是钱塘江上游——衢江在龙游县境内的一段瀫水。随着龙游商帮的兴起，更发展为商埠重镇。
曾经在湖镇五七学校（原湖镇启明小学）就读的同班同学以画恋旧，画了一幅满洋闳图，让我勾起童年的往事。
满洋闳，此地古时就是一个“闳”，也就是江边码头。镇上通济街分为上街头、下街头，穿过上街头，经过满洋闳弄堂，下过六七十步台阶，便是白革湖，湖畔堤岸下有一汪泉水，镇上人习惯叫满洋闳泉水井，方形大似两个八仙桌般大小，深不过一人，是湖头街最大最壮观的泉水井，水清冽极了，汩汩有声，溢过石板四处流淌。满洋闳泉水属常流泉，水质清醇甘甜可供饮用，一年四季，昼夜不停翻滚，估计它与白鸽湖地下水脉相通有关。
我父母分别在两个公社上班，两地分居，工作忙顾不及家里，兄弟姐妹4人由外婆照顾着。家里没劳力挑水，吃水成了大问题，只靠“买水”过日子，五分钱一担的水，用水如用油。兄弟姐妹洗脸都是同一脸盆水洗的，洗好后再一起洗脚。洗澡、洗衣服要到白革湖。
记得镇上有位专靠挑水养家糊口叫“汤水奶”，给镇上饭店、饮食店，以及家中无劳动力的家庭挑水，一天要挑十几担水，遇到赶会场，一天要挑上四五十担水，早上四五点就起床挑水，满足饭店烧早饭用水，有时饭店用水量大，晚上还要挑。据说他挑了几十年的水，光水桶都换了七八双。
一位发小的爷爷人称“老百姓”，也是专门给镇饭店挑水，发小告诉我，他爷爷佝偻的小身板，每天一早就去挑水，驼着背，一步一晃的走过层层石阶，一直把饭店内几个大水缸挑满为止，然后美美地喝上一碗三角一分钱一斤的老黄酒。如今他也过了花甲，而满洋闳的石阶、水井，以及他爷爷的身影，让他宛如昨天，历历在目。
为节约家里开支，我七八岁时，父亲找了一只小水捅，我和哥哥就担负起家里抬水喝的重任。我和哥哥一个左肩，一个右肩，一路上摇摇晃晃，到家里也只剩下半桶水。到了十来岁，有了一双小水桶，我和哥哥轮流就给家里挑水喝。每次去挑水时，先用手捧一捧喝上一口，似乎喝上一口甘甜泉水，挑水都有劲些。
从家里到满洋闳泉水井估计一公里多路，特别是六七十步台阶长年湿湿漉漉的，滋满青苔，台阶陡峭，挑水人是非常吃力的，好多人都是穿着草鞋挑水，防止滑脚。每次我步履蹒跚地用扁担挑着两桶水，一路上要歇息好几次才能把水挑回来。好不容易挑来的水，外婆是不允许我们随便浪费的，这挑来的水只有做饭才可以用的。记得有一天突然下起大雨，糟糕，家里水缸已经没有水了，可是路远又滑，水是没有办法挑回来的。无奈，只好用盆接天落水做饭吃。
随着时间的变迁，据说1986年后，满洋闳泉水井来挑水的人越来越少了，加上镇上的人开始用上自来水，满洋闳泉水井也无人打理。尤其是1988年，湖镇解放路北拓，鼎新路改道，老台阶和满洋闳泉水井被填埋。
如今的白革湖是一条宽宽的河，偶尔能见几条捕鱼的小舟，河水微漾、不缓不急地讲述着光阴的故事。河的两岸是广袤起伏的草地，和风徐徐、牛羊闲适、蜂蝶翩跹，又现古湖头街的美景之一。
满洋闳泉水井滋养了我的童年，而今，成了不少人的回忆。
井水
相传东汉时期，有宠德公在富春江畔为孙氏点了一穴龙脉后，在乘帆船回江西时途经湖镇，发现此地有一条赤龙自西向东卧于湾口山（今湖镇集镇），于是，挖了七十二口井以泄龙脉，其目的是保证孙氏（孙权）能成为王者。
这说明湖镇古井不少，随着时代的变迁，尤其是到20世纪六七十年代，湖镇镇上保留下来并能饮用的井廖廖无几。而保留下来大部分分布在机关单位里，由于当时机关单位用房几乎都是老宅，而古井也基本上处在老宅。如老银行、老区委、镇粮管所内等都有古井，下街头启明小学和上街头湖镇中学内，以及湾口、后东角等处也有古井。
据镇上老人说，湖头街还有一个特点，即每遇洪水季节，由于周边湖多，镇西面和南面常常被淹，特别是紧靠北面的衢江一带更是一片汪洋，可湖头街历史上却从没有遭受过洪水的侵扰。这当然与相对地势较高有关，但湖头街人却有一个优美的解释：湖头街相当于一艘大船，随着涨大水这艘船会浮起来，所以从来不会被淹；老街东头的舍利塔就是一根停泊驻锚的大竹篙，老街最西头的古樟树（多年前已被砍伐）就是船舵，所以湖头街当然不会被大水冲走了。
这个传说加上有那么多老井，难怪湖头街这艘大船能够浮起来，说明湖头街底下的水量充足。
人们对水的深有体会，哪怕再累，哪怕天黑，哪怕下雪，哪怕老弱病残，都要喝水，都要去挑水。因为挑水，摔坏桶的有，掉到水井里的有，打着电筒晚上挑的有，哪怕挑不动，提个水桶装一两瓢提回家的有。
记得七十年代的后期，为了解决就近用水，特别是解除古井经常见底的烦恼，镇上兴起挖井之风。我家住的公社大院里，公社决定在大院也挖一口井。
这口水井伴随着我的少年，水井里有我淘气的身影，心里有水井光洁的面容，井水洗涤了心底的尘埃与忧愁烦恼。
在家门口挖井，让我一生有了一段挖井的经历。1973年初中毕业后，失学在家，没有什么事可做，由于当时家庭经济不是很好，父母也希望做点小工补贴家用，就与施工队联系，给打井师傅打个下手，拌砂浆、递工具等。
那个年代挖口井，根本没有什么机器设备，采用的是土办法。先请一位风水先生看看地形，找寻一恰当的所谓的“风水宝地”。“风水宝地”就是附近无垃圾，防止垃圾渗透到地下污染水；地上长草，说明地下水位不深；非老地基，老地基总是填新土要多挖几米；地势别太凹，低地多硬水。
找到地方后，开挖前，祭拜下土地公公，再开锄。先挖直径3米深2米浮土，然后在中心挖直径1.5～2米圆，用军锹挖土，沿着坑壁平齐着挖，上面用4根枕木架设到井上，上面站人，用框子把下面的土提上来转移走；挖到3米左右，井壁用竹片或木片加固防倒塌。挖一二米，再把先浇好直径1.5米、高1.5米水泥圆形筒井一个个往下放。清理后，撒上漂白粉，三天后，开井吊水，人们用上清澈的井水。
夏天，女人们围着井栏洗菜洗衣，男人们来了，先是打一桶水冲着自己汗湿的身子，清凉的井水伴着一街人度过一个快乐的苦夏。冬日，腾腾热气从井口丝丝缕缕地冒出来，那是它的呼吸，打一桶水上来，温着的水不冷，于是从容洗菜淘米，洗衣。
特别在春节时，人更多，男人、女人、老人、小孩。每日，井边都是热闹非凡，左邻右舍来挑水的，洗衣洗菜，杀鸡宰鸭聊家常的。
水滴石穿，绳锯木断。井圈内侧随着时间推移，已经印有很多条深深的条痕，可能是用得多的缘故，一根根绳索上上下下拉扯，竟把井壁磨出了深深的口子，留下了历史的刻痕。
为维护井水清洁卫生，约隔大半年，水井就要经常清理，人用绳子放到井底，清理时把平时不慎掉落的水桶、铁箍、硬币等贵重物品捞上来，再快速将井底杂物乱石淤泥清理光。潵入漂白粉，过一天一夜恢复清澈才可以使用。
自来水
井，有兴盛，也会有衰败，就像一个家族的兴盛与衰败。井水，每一位出门远行的人，都会用塑料瓶带上一瓶，其中的寓意不讲明便会知晓。
周末，回老家，我再次来到曾经熟悉而又热闹的水井旁，静悄悄，已无人问津。发小告诉我，你看现在水龙头一拧，水就出来了，又干净又充足，水喝着也甜丝丝的，还有谁再去挑水了！”
水井随着自来水的应运而生逐渐被淘汰。过去小镇上的人们基本上靠吃井水维持生活，现在有了自来水入户，井水自然就放弃了。人们不再去担井水。从此，镇里少了嘎吱嘎吱响的挑水声，少了来来往往的担水人。
湖镇自来水厂于1988年建设，1989年初投入运营，那时的自来水水源：一是抽衢江水，二是打井取水。政府想方设法改善水质，2002年起，引入社阳水库的水。2008年水厂进行改扩建，日供水8000吨，用户5274户。
一座座自来水厂拔地而起，一条条供水管网加速延伸。各行政村通自来水率位居衢州市各乡镇之首。2021年，湖镇自来水厂迁建项目列入人大一号议案，选址湖中南路东侧，占地20亩，投入4000余万元，总设计日供水4万吨，一期日供水2万吨。
自来水开始在镇上使用的时候，习惯井水的镇里人竟一时接受不了。到了除夕，虽说年货早已准备好，还是习惯把自家的水缸挑满水，人们心里才会踏实，年也就能过得安稳。
夏天只能到白鸽湖或水塘洗澡，冬天只能隔一段时间，用点热水擦擦身，有了自来水，这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夏天可以用太阳能里的热水，冬天还有热水器，每天都可以洗澡，每天都会换上干净衣服。过上了崇尚文明、追求健康的幸福生活。
饮用水的变迁，也从一个侧面窥视出，人们对饮用水安全的要求已越来越高，也可以说，现代人生活的质量在不断提升。
白鸽湖的水真清，清的能够让你看到湖底的石头，湖深的地方，虽然看不见湖底，但湖水还是懂人情的，让你看到湖底绿萍的根。你在摇动双桨的时候，在阳光的照射下，身后溅起的浪花像一个个晶莹剔透闪着异样光彩的钻石。
自古以来，湖镇因多湖而得名，因古埠而闻名，历史上曾有十八埠头之称。奔腾不息的衢江水，流经此地时一不留神画了个弧，无心之笔却孕育了一片富庶美丽之地。
这里，有画一样的山水；这里，有诗一样的人文；这里，有谜一样的传说。
水与人类更是有着极深的渊源。有水是星球有生命的基础，水是万物之源，是万物的供养者。而做人，更应该像水那样——清清白白。
泉水、井水和自来水，它也像一面面镜子折射着人们的出过去、现在和将来。
水，有情有意；人，饮水思源。
作者系龙游人、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