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版:翠光阁

“双抢”记忆

◎徐益丰

炎热的仲夏,蝉鸣声声,我想起那年暑假参加农场的“双抢”,脑海里却泛起件件尴尬之事。

“双抢”指农村夏天抢收早稻和抢栽晚稻秧苗。在农村,农民最忙碌莫过于盛夏酷暑中的“双抢”。我老家在浙西古镇——龙游县湖镇,鱼米之乡,水稻一般种两季,七月早稻成熟,收割后得立即耕田插上晚稻秧苗,务必在立秋前插下。如果延误了农时,就会影响收成。因此,“双抢”似乎是一场“战役”,催促农民得连日继夜、争分夺秒。

我家属于居民户口,也就是说是吃商品粮的,家里没有田地,也没地方可“双抢”。在上世纪70年代初,居民户口的粮食是定量的。记得我上初中后,才有每月粮食定量24.5斤。那年我13岁,正是长身体时,这点定量根本填不饱肚子,加上家里兄弟姐妹多,口粮匮乏的问题让父母很头疼。于是,可怜做父母的动足了脑筋,找些杂粮来补充。听说附近青田铺农场需要人援助“双抢”,参加的人可以包吃饭。得知这个好消息后,父母就通过熟人介绍,把我送进农场去“双抢”。对我来说,只要能填饱肚子,何乐而不为。我二话不说,带上铺盖便兴冲冲去“双抢”了。

报到时,肩背锄头,头戴草帽,脖子上挂了一条已经泛黄的毛巾的杨场长走到我跟前问道:“你就是老徐儿子吧,你会干哪些农活?”我想了想说,在奶娘家拔过猪草。杨场长说,那好,明天一早先去拔秧苗吧。简单的一问一答,我就算“面试”通过了,荣入了“双抢”行列。

拔秧

那一晚,我一觉睡到大天亮,急急忙忙去食堂拿了两个馒头,边咬着馒头,边戴着草帽跟着队长去秧田拔秧苗了。脱了鞋正准备下田,听到背后有人叫我,朝后一看,肩背锄头的杨场长来吩咐我,拔秧苗要注意的事项。我心想:“这拔秧苗有什么难的,不就是把秧苗从土里拔起来嘛!这还不容易。”

我裤脚一卷,三下五除二就跳进秧田,双手伸进秧丛,一把抓住秧苗往上拔,连续拔了几把,正是得意时,突然背后又有人喊叫:“小徐,快!快!快停下来,你这样拔的秧苗还有用吗?”我抬头一看,又是杨场长。咋了?我拔得好好的,叫我停下来干嘛?“你看看!你看看!这秧苗根都没的,怎么插?”杨场长嚷嚷着。我仔细一看,哟!真是没根的。这时,杨场长耐心地教我如何拔。手要握住秧苗的下端,向地面倾斜,轻轻地才能连根拔起。

看似简单的事,还真有技巧。按照杨场长教的要领,我很快就有了点感觉,也能连根拔起秧苗。太阳似乎也铆足了劲,像个火球一样,炙烤着大地,晶莹的汗珠从我脸上流淌下来,可拔着拔着又昏乎乎地忘记了动作要领。农友们笑我说,你拔的这哪是秧苗,而是韭菜呀。

队长过来,看我满脸分不清是泥浆水还是汗水,便心疼地说:“小徐,你先休息下吧,看看我是这样拔秧苗的。”队长话没说完,就见他弯着腰把秧苗一小把一小把地从秧田里拔起来,凑成一束,放在畦沟水里“噗噗噗”地把秧苗根部的泥巴洗去,再从前面抽出几根扎秧草,简单绕拧成细绳,熟练地打了个活结,随手就把一束秧苗扎起来了,甩在身后的畦沟里,让它正正地立着,“这日头照得烈,秧根最好都蘸水,不要让它露白晒干了,等到移栽了不易成活!”

我得到“嫡传亲授”后,拔苗技艺开始突飞猛进地提升,不一会儿,身后翠绿的秧把越来越多,已排成长队,等着插秧人用畚箕一担担挑到另外田里进行移栽,“就像把闺女嫁到各地成家。”

一天忙下来,满脸、满头的泥巴味和汗臭,那滋味,太难受了,终于,我熬到傍晚六点钟收工了。这时,我的肚子也咕咕直叫。听说食堂里有红烧肉吃,我全身打了个激灵,一路上,我一边用手抹擦脸上的泥浆,一边三步并做二步飞快地跑进食堂排队,等红烧肉盼到手,大半斤米饭一下子就吞进肚子里了,“这顿晚餐吃得真香!”

插秧

也许是累了,也许是红烧肉把我带进了甜蜜梦乡,我一直睡到队长来催叫才出工。

接到出工通知,叫我插秧去。我纳闷,拔秧苗刚刚入门,又给我换农活了。通知我插秧的队长说,你拔秧苗不行,否则很多秧苗浪费了。杨场长叫我给你换样农活干干。

插秧,指将秧苗栽插于水田中,或指把水稻秧苗从秧田移植到稻田里。育种的时候水稻比较密集,不利于生长,经过人工移植或机器移植,让水稻有更大的生长空间。

跟着农友们下了田,我不敢去田中间,只好在田的角落边,顺着农友们已经插好一段秧苗的一边,对照直线,慢慢地把秧苗插下。

“双抢”时节正是三伏天,一年里最酷热的天气,每天的天气预报都在四十度左右。插秧是“双抢”时节最辛苦的事。头上太阳晒,脚下热水煮。新翻耕的稻田里,撒了石灰,施了化肥,太阳一晒,热气直往上冒,让人觉得整个天地就像个大蒸笼,带着咸味的汗水流到眼睛里,那感觉好难受好难受!就算戴斗笠遮荫吧,没用,腰弯着,背脊全露在太阳底下。

由于膝部以下的田水很滚烫,我插秧时又老是顾着双脚,深一脚、浅一脚的,根本对不稳插秧的行间距离。当抬头往前看时,歪歪扭扭,横竖不像样了。这还不管它,再仔细一看,啊呀!我插的秧苗不知咋回事,不是竖立的,而是大多浮躺在水面上了。

站在田里,我正束手无策时……“小徐啊!”肩背锄头的杨场长又到了我面前,“你插什么秧呀?都插在自己的脚印上,那有不浮起来,插秧时前后要顾上,脚在水田里不能老是动来动去,水田里都是你的脚印坑,你怎么插得牢?往水田插秧时,还要往前看,横竖是否都在一条线上。”

杨场长说了老半天,怕我听不明白,干脆跳下田里做起示范。一边示范一边说着,一只手拿一把秧苗,且要利用该手的大拇指、食指和中指将秧苗分离成一小撮一小撮,另一只手再将分离出来的一小撮秧苗插进泥里,双手协调配合进行。

插一撮秧苗要弯一次腰,说实在的,保持这种姿势操作短时间尚可,时间稍微长一点,就让人难受。而插秧是一天十几个小时如此,真让人吃不消。不仅是腰酸背痛,立不能直,而且是头昏脑胀,眼冒金星。按照杨场长的指令,我慢慢地修正,虽然速度慢点,秧苗不会倒了、浮了,横竖基本能控制。

割稻

看来我插秧也不行,又怕杨场长把我辞退掉,如退辞掉回家,不仅要挨父母批,关键不能填饱肚子,更不要说能吃上红烧肉了。一大早,我主动向队长请求,让我去割稻吧。

吃了早饭,我连忙去队长那儿领了一把镰刀,跟上农友们到了稻田。“绿波春浪满前陂,极目连云稏肥。更被鹭鹚千点雪,破烟来入画屏飞。”眼前是一幅优美的水田风光画,这让我心花怒放,忘记了前一天被蚂蝗叮的疼痛。

本想割稻会轻松点,其实不然,割稻子是农活中最累、最苦、程序最多的一种,夏收这一茬尤其如此。

伴着田间鸣虫轻吟,我走进水田,挥着镰刀,顺着水稻倒伏的方向将其一一割倒。一蔸禾割一刀,一把能割六七蔸禾。然后,再一把把地捋好,两两相对地码放成堆,一丘偌大的稻田以春蚕啃叶似的方式空了出来。早上露水重,加上弯腰割稻不停,不一会儿,我全身就连头发都湿透了。长袖衣衫黏黏地贴在身上,等到太阳出来再一晒,难受得不得了!农友们割稻子比较熟练,只听得有节奏的“唰唰唰”的声音,一会儿就割倒了一大片。为了打谷方便,割稻子时要把稻子一抓一抓地扎好。先是割两三蔸稻子,用禾衣在禾蔸上扎紧抓在手上,再接着割七八蔸禾,然后用右手把禾杆向右一抹,形成一个禾匝码在禾架子堆上。

割稻子对我来说是一个考验。被镰刀割伤手也是常事,处理方法很简单,水里洗一下,放口中吸吮下血,吐掉,从衣服下摆割块破布一裹,继续弯腰干活。因为是在水田里操作,整天在水里浸泡的手无数次地与粗糙的禾梗摩擦,刚开始几天,手指会被磨出一条条的血漕,时不时地被禾叶尖刺着,便有钻心的痛楚。手上布带扎得满满的,过了一阵子后,手指也磨出老茧来了,便不觉得痛了。

累啊!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不知个中滋味的。收割稻子虽然辛苦,但对于农民来说,丰收的喜悦要胜过辛苦千万倍,再苦再累,心里也是甘甜的。

拖稻草

不为了饱肚子,这农活我真不想干了,但还得咬咬牙坚持。忽然间,杨场长来到我住处,告诉我,“明天你早点上工,去割掉稻子的田里把稻草拖上来。”

又换了新农活,而且更轻松了。

第二天,我早早就去农田。走在田埂上,清新的空气里夹杂着泥土的芬芳,小草上的露珠晶莹剔透,像一颗颗珍珠在初升的太阳下闪耀着,不时落在我的脚背上,透着一股沁心的凉意。

割完了一丘田的稻子后,接下来还要把一部分稻草扎起来,拖到埂上、空地上去晒,几天后晒干了,再利用中午或者晚上的时间把稻草捆回农场,收藏起来可做耕牛过冬的草料。剩下的稻草就撒在地里做肥料。

把稻草拖离田间去别处晒,也是件很辛苦的事情。一捆稻草至少也有四五十斤重,从水田里拖上去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离开了田还要走田埂道,田埂上都插种了豆子,田埂又小又滑,没走过的人空手走走都困难,更不要说两手还得拖这么重的稻草,一不小心就会摔到田里。拖着稻草时都是打赤脚的,何况那时也没有鞋穿,有鞋也没办法在田里穿,每走一步都得小心翼翼的。割完稻后留下的稻桩有七八公分高,挺硬的,非常扎脚。一丘田的稻草拖完后,脚底板都被稻桩扎出血。

长达十多天的“双抢”就在紧张和尴尬中度过,真是度日如年,每回想起“双抢”岁月,心头、眼底和身子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累,但让我明白了粒粒皆辛苦的道理。

现在的“双抢”今非昔比,运用大型收割机,整片整片地收割,一边收割一边把稻谷打出来用汽车拉走,根本不用人工去割,而且有专门的收割队伍。农业机械化、现代化的操作解决了劳力少,工作效率却提高的难题。

时光荏苒,一晃就是五十多年,回望过去,故乡那些难忘的往事,已经永远地镌刻在我的脑海里,历久弥新。这些回忆也日日滋养着我,伴我前行……

作者简介:徐益丰,龙游籍作家,笔名三余,系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浙江交通作协常务理事,金华市作协主席团成员、副秘书长。出版杂谈集《西窗闲文》、随笔集《西窗剪影》、报告文学集《西窗凝视》。作品多次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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