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前夕,天公连续下了几天的雨,到端午的头天晚上雨才歇一歇。到了放假那天,天空中灰白的云层低压着,太阳光照射得也很吝啬,像是还要下雨。顾不得这么多了,我收拾好行囊,迫不及待地踏上了归乡的路途。
回到家时,已是傍晚时分,村里每天下午五时准时开播的广播刚好开始播放,广播里一首《常回家看看》的序曲像是专门为了迎接我们这些在外打拼的游子回家,顿时感觉天高地阔起来,心里一阵舒坦、清静。告别了城市的喧扰,我终于又回到了家乡。
江南的六月,又是梅雨霖霖。才刚开始吃晚饭,阴阴的碧落就等不及再歇一顿饭的工夫,又哗哗哗地下起大雨来了,把我饭后去村中走走看看的打算浇得一干二净。我只好回到房间,半躺在床上看起书来。很久没有置身在这只有夜雨呢喃的时空了,天地顿时开阔起来,心神也开始变得舒缓,整个世界安静得像是在沉睡。突然,一阵短促的昆虫飞翔时特有的振翅之音从窗外倏然飘来,由远而近,降落在我床的另一头。雨夜的寂静,顿时被这短促的振翅之音所打破,我的注意力也转移到了这不速之客上来,心想,必是令人讨厌的屎壳郎吧?我边想边往声音消失的地方看过去:只见水泥地上一只土黄色的虫子,身子长,眼睛滴溜溜的,正在疾步飞爬。“是水狗!”我心里一阵惊喜,“你这家伙!我好多年好多年没见过你了!”我赶紧从床上一跃而起,一边防备着它飞走,一边又怕弄伤了它,敏捷地捡了起来。哎呀!这么多年没见到你,今天不请自来,真是令人喜出望外!我小心翼翼地捏着它,又惊又喜地看着它,它也又惊又恐地看着我。别紧张,我不会伤害你的。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那胆小鬼的样子,现在,连我这个老朋友都不认识了。
我认识你的时候,还是在这样的雨季。还是让我再详细地告诉你我们相遇的故事吧。我家在一个不算偏僻的江南水乡村子里,村前二里路和村后都有一条小河,村北的小河径流稍大,河面稍宽。村南二里之内曾是良田桑园,约二里远的地方就是另外一条小河,河流径流小,河面也窄许多,河面上有一座通往镇上的小桥,桥面大概离河面有四五米高。我们村就在两河中间,像是一个小岛。两条小河几乎年年夏季都要涨大水,而我们村子每年自然跟着遭殃,洪水也三年两年就要进一次村。我认识你的时候,正是在涨大水的时候。我记得我们是在一个墙根下认识的。
那年,我大概十来岁,也就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那时候,村人还是普遍以稼穑为业,并不算富裕,我邻居因为是铁路工人,早早盖起了二层小洋房,他家也成为村里人常常聚座闲谈的所在。那年夏天,连续下了多天的大雨,河水猛涨,村南低洼处的田地已经被从东边倒灌上来的洪水淹没。洪水像是伺机等待进村似的,耐心地潜伏在玉米地里、地瓜地里。那几天,因为大雨不歇,洪水暴涨,村人无法农事,洪水的话题自然成了得闲的村人最为关心的大事。每到这个洪灾压顶的时候,爸妈也常常到那幢二层洋房里跟村人谈谈天,我也跟着去凑热闹。有一次,我正在房间玩着,突然你从外面飞进来,飞到白色的石灰墙根脚下,正好落在了我的脚边。这是什么东西,两只大大的前脚,圆溜溜的眼睛,虎头虎脑的样子,怪可爱的。于是,我小心地捡起你,而你很恐慌地扭动起身子来,特别是你的两只壮硕的前脚,不断地往外拨开,做反抗状。看着你两只不断往外作反抗的“大手”,我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怎么还会有你这样大力士一般的虫子。我故意把你的“大手”并拢起来,像是做实验一样,又有些捉弄你的意思,不断地试你的力气。可你像个不会服输的斗士,还是不停地用“大手”反抗着,试图打败我,来一个胜利大逃亡。我指尖很明显地感受到了你发出的一阵阵强大的气力。后来,我拿着你问爸妈这叫什么,他们告诉我——“水狗”。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你原来叫做“蝼蛄”。我和你,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从那以后,我离开了小学,也离开了在墙根下玩闹的日子,从家乡、到他乡,距离越来越遥远,时间也越来越遥远,远到把那些洪水潜伏过的玉米地、花生田变成了长满杂草的荒田,远到洪水也很多年没有进过村子,远到我回家的次数变得一年少过一年。但与你认识、逗弄你玩乐的那个湿漉漉的夏天的雨夜,我依然记得,宛如昨日。
□吴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