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极爱王维的“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总觉得那样的意境应是与山相关，就像诗里所写“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山抬举了云，云映衬了山，云与山双关风景。

如果岛屿是显露在水面的山，那么山则是在云端打坐。山是那么靠近云，云雾缥缈，充满了静气。走向山中，人的心也会变得静下来，听鸟鸣山更幽，观云无心以出岫。比起犄角旮旯，我们的土话里更习惯说山坞旮旯，指的是山中深处偏僻之地，实在是角落得很。到底是山里，莫干山许多地方都以“坞”命名，像后坞、碧坞、莫皋坞、鸭蛋坞、上皋坞，几分土气，更显偏远。山中同样的寂静让我想起王维置业于辋川的辛夷坞，春日里的辛夷花一片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莫干山为人称道的正是风景旖旎，春天的山中皆是花树，玉兰、山苍子、映山红、紫藤、檵木悉数开下去，给春山增添了一番萌动。人间看的是热闹。山的内在终究是寂静的，花开有时，花落有时，只是一阵子，唯有天边之云终年相见。“云来山更佳，云去山如画”，都说白云苍狗，和经年的山一样，云早就明白浮生若梦，千载空悠悠。

当然，莫干山的云是让人难忘的，犹记那个雨过天晴的夏日午后，碧空如洗，大朵白云浮于山间，掬手可得，青山绿水甚是清新。那一年的上半年，我们结束了对莫干山镇辖村的工作任务，车子不断驶离，载着所有的台账资料和办公用品，我从后窗频频回望青山妩媚，这长达半年的莫干山之行已是绝无仅有。每一个山中的日子，是否教会我更加沉心静气，教会我成熟稳重。

又一个春天了，我再次走向村子附近的山中。我在村中远远望到的檫木花，每年如江南山灯一般点亮每一座春山，现在又是一树树明媚的黄花。那些我熟稔的草木早已是生命中的故旧，山矾、山蕨、茶叶、苍松、萱草……如数家珍，每年我都会来爬山看看，繁盛的花簇，青绿的新叶，我们再次会面了。

小时候我总是跟着劳作的妈妈来到这里，看山，看云，看花，好像是我给妈妈作伴，其实是妈妈陪伴我度过了那些春风温柔的时光。春天了，花都开了，燕子飞来了，亲爱的妈妈，我只能带着心里的你再来山间走一走，看一看。山是宽和的，容纳下我那份痛彻心扉的遗憾，还以永恒的谦逊不动声色，山风早已吹干我的泪水，岁月从此多珍重。

山如故，云如故，草木如故，人生终是一场漫长的修行，“山因云晦明，云共山高下”。

□金晓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