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版:梅花碑

打铁铺

小的时候,在镇上的小书摊里看了不少小人书。那些武侠世界里的英雄人物,行走江湖时都有一件上手的武器傍身,叫我羡慕不已,总幻想着有一天自己也能有一把上手的兵器,练就一身的武艺,从此除暴安良。

镇上三舅家的院子外,就有一个打铁铺。我发现了靠近院门的那扇铁栏窗子,不断地从里面传出铁器的撞击声,还有炉火烧旺的唿唿声,那是个打铁铺无疑了。有一次,我攀上铁窗外的一棵大树,朝里张望,里面空间很大,也许有上百平方,外侧记得是一个维修机械的场所,打铁铺只占据着靠窗角落。屋子里隐隐透着一些黑亮,是被炉火长期熏染的结果,是出黑白大片的好地方。

站在炉火边,正在忙碌的是一个人(有时是两个人,需要配合),高高瘦瘦,光着膀子,套着一件长帆布褂。这种长褂,在乡村杀猪匠或菜场鱼贩身上也常见,仿佛有着某种职业指向。打铁人的这种样子,并不符合我对这个行业最初的认知,总感觉他抡起大铁锤时,有可能会把他细长的腰给折了。事实上,他常常用到的铁锤并不沉重。铁匠遵循的是慢工出细活,透过高过我个头的窗户时,总会传出叮叮当当的清脆的铁器相触声。

墙角有一个大长桌,上面摆满了农村用的各种铁器,锄头、钉耙、铁锹、羊角、镰刀、斧头、砍刀等等,也有一些小众而特殊的铁器,有些挂在暗灰的土墙上,像是一场手工艺术的展示。也许,这些铁器是没有精细的标准的,需要的人,说不清的时候,只需指点着其中一样,和铁匠道一声,就是这种了。

打铁铺是神秘的存在,我总以为,是可以打制幻想中的那些兵器的,所以心心念念去搜寻破铜烂铁,可惜家里类似的东西太少了。后来听说村子海边的老船厂有铁渣之类,于是和小伙伴们放学后径直去了。船厂里是进不了的,只能沿着高高的铁栅墙外踅摸,还真的在旮旯堆里找到了一些锈迹斑斑的小铁锭。

打铁铺的高个看着我们,笑笑说,小家伙,你拿这个干啥,惹了事,我要负责任的。我们猜,他应该是打不了这样的刀剑,所以随便找了个理由打发了我们。后来又一想,打家伙要收加工费,我们没有钱,人家哪有闲工夫理我们。

突然我想起村子里经常会有换糖的货郞,可以用烂铁换糖。怎么换,当然视情而估,货郞说了算。我们平日里就关注着村里的动向,一旦打听得消息,奔走相告,拿出捡来的铁锭跑向村子的大操场候着。黄白色的麦芽糖在我们小孩看来是人间美味,含在嘴里甜稠稠的粘牙。交换时,我们都会睁大眼睛,大气不出,盯着货郞的手:他一手拿着小榔头,一手持着小铁铲,在糖团边缘一点点地敲过去。我们都希望他一不留神会多敲出一块来。

有一次,我打听到,镇上废品收购站的账房先生是我上一辈的旧亲,于是让小伙伴们把捡来的铁锭去换钱。账房先生看我们可怜,会经常多给1分2分的。换了钱干啥,可以买冰棍。炎夏,村子里经常响起卖冰棍的吆喝声。一辆自行车后面,驮着个木箱子,塞着厚厚的棉絮被,冰棍就藏在那里面。买得多的是糖水冰棍,有一次我奢侈一把,买了一支奶油雪糕。第一次的亲密接触至今记忆犹新。

我终究没有一把称手的属于铁器的兵器,来实现儿时那自不量力的梦想。倒是学会了一些小手艺,照着当年少之又少的儿童绘本,用木头竹子自制过几样兵器,比如王五的大刀,黄河大侠的剑,儿童团常用的红缨枪,为此还特意将母亲藏起来的红线团剪成段扎成穗儿,看起来倒有几分神武。村里的小伙伴们每天有大把的时间,一起玩操练的把戏。

打铁铺不知哪一年关门了,那个空阔而灰暗的厂房后来也移为他用。在小镇上,不经意间总能遇见打铁人。我不知,曾经的四邻八乡,有多少农用的铁器出自他手。我知道,它们是很难用坏的,只会越用越光亮。直到现在,乡下还有很多人在用着。不出意外,它们存世的时间远比使用它们的人长久。

我们早已长大,曾经的刀剑如梦,早已化在日常的柴米油盐中。回到乡下,见得多的还是屋角的铁器。有时候,会经不住视线的相触,拎起其中的一件,去到生活的场景里,感受曾经熟悉的劳作和生活的本真。

□姚崎锋

2025-04-16 6 6 交通旅游导报 content_544182.html 1 3 打铁铺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