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春燕

我坐在六年级毕业考的监考台上，见证一场青春奔赴未来的盛宴。头顶，上了年纪的电扇“嘎吱嘎吱”地扭动，搅动着沉闷的热浪。四下里，是伏案奋笔的身影，微微弓起的脊背、鼻尖细密的热汗、蒸腾的发梢，无声诉说着这夏日的拼搏与激情。

眼前是一张张青春的脸庞，明亮的眼眸，额角一颗两颗初绽的青春痘，在麦色皮肤上红得发亮。蹙眉思考间，睫毛在脸颊投下颤动的阴影，仿佛在宣示着青春的蓬勃。心下蓦然掠过一丝悸动——多少年前，我亦是其中一员，也曾这样躬身俯首答着一张长长的考卷。细细一盘算，呵，原来已经整整二十四年了。

也是这样的夏天，鸣蝉在窗外树梢嘶鸣不绝，夏雨在阔大的梧桐叶上淅沥跳跃。十二岁的我伏案疾书，“嗒嗒嗒”笔尖松快游走，内心的音符雀跃飞扬。那时的我，深深以为答完这张考卷，就能奔向更广阔的天地：小学毕业意味着初中，初中连着高中，高中通向大学……仿佛人生是条笔直的通道，只要拼命向前奔跑就能抵达所有美好。

如今，我成了当年那个“长大后的自己”——那个曾被十二岁的自己深深期许的“未来”。此刻，站在跑道另一端的我，却很想对着那些青春洋溢的身影说：孩子，别急，慢慢来。

你们此刻面对的考卷是多么纯粹啊。那些需要演算的公式、那些等待解决的方程，都有确切的答案。而未来，你们将面对一场又一场的人生大考，面对一道又一道生活考题，那些难题往往像数学题一样需要“解”，但提笔后才发现无从下手。此刻，你们也许在为“火车相遇问题”绞尽脑汁，将来才会懂得，真正难解的是那些没有公式的关系和琐碎；今天，也许你会觉得写完四百字的作文是那么漫长，未来才会明白，最费斟酌的其实是三言两语的工作回复、只言片语的人情对答。

考试过半，我看到一双双青春明丽的眼眸严肃郑重，一遍又一遍地检查试卷，雪白的试卷在他们的手里翻飞如蝶，奏响了夏日考场的绝美节律。他们大概不知道，若干年后在医院的病房外，在签约的圆桌前，在送别亲友的站台上，再也没有这样反复检查勘误的机会。人生真正的考验并没有橡皮擦，每个选择都会留下不可更改的痕迹。

但请别害怕。你们额头上的汗珠折射出青春的光芒，那是时光赐予青春年少特有的勋章。我羡慕你们笔袋里崭新的圆规还能画出完美的弧线，羡慕你们的人生素笺充满未知和可能，更羡慕你们对“长大”这个词还怀着甜蜜的憧憬。

收卷铃即将响起。孩子们，请再闻一闻这蒸腾着汗味的夏风，记住考卷上留下的密密笔迹，记住此刻简单明了的悲喜。未来的日子会有跌倒时的疼痛，会有辗转反复的迷茫，亦会有成长拔节的欣喜。所以，不要害怕失去，不要叩问收获，放慢脚步，未来总会来到。

时光的尘埃悄然覆上旧日画卷，若时光能溯流，我多想俯身，轻轻贴近那个十二岁少年的耳畔，低语一句：

喂，别心急，慢慢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