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时节,仿佛只是一夜间,柿子变魔术般地红了皮。原本青涩的孩子,一下子长成了,光亮饱满,珠圆玉润,初识风情了,已经懂得凭借自己的气息和姿态去笼络人心——笼络那个她中意的他的心。
至今记得多年前孙红雷的一句广告词,“我们都是有故事的人,有朋友,人生比戏更精彩。”简简单单的广告词,道出朋友深沉内涵,一语点破人生况味。你说是精彩也罢,你说是沧桑也好,总之,有故事,有朋友,这样的生命,便有了沉甸甸的厚重感,不再那么青涩,不再那么单薄,不再那么经不起风雨,不再那么浮花浪蕊地经不起推敲。我说的是人生,也是柿子,你追我赶的,一个挨着一个,在某一个清晨抑或黄昏,在某一个晌午抑或夜晚,柿子们纷纷缀上枝头,不寂寞,不孤单,要来一起来,要走一起走。人们,你摘或者不摘,我们都静静地,等候你,不焦不急;鸟儿,你啄或者不啄,我们都沉默着,迎接你,不言不语。
那年,在肥东,一条长长的废弃铁轨,有着一个好听的名字,爱情隧道。一株柿树上,尚未采摘的柿子,一盏一盏红灯笼似的,吊在光秃秃的枝干上。是一处风景,也是一幅小品画。也是初冬,去南屏,立于一户人家的三层楼房顶上,这个小小村落里,几十户人家的房舍尽收眼底。格外暖心的,是一棵棵散落于院落里结满黄澄澄果实的柿子树。傍晚,崇山峻岭的那边,熊熊大火不依不饶地燃烧起来,白日里雪白湛蓝的云彩,你拥我挤地加入燃烧的队伍,漫天红霞照亮了浩瀚无垠的天空。在黄昏美妙天空的大背景下,再看依偎着青砖素墙的柿子树,竟至生出于大海里触礁又涉险而过的惊惶和劫后余生的绵密欣喜,有一点疼痛,有一点麻木,终于,吁出一口气。那一口气,好长好长。
春天来了,柿树的叶芽一点一点地萌出来,起先指甲盖大,很快便有了孩子的手掌大。到了初夏,一片柿叶足有膀阔腰圆男人的手掌大。翠绿的叶丛间,涌出一簇簇的淡黄,淡淡的香芬,随风飘荡在空气中,引得蜜蜂和蝴蝶远天远地地赶过来。听见蝉在枝叶间长长嘶鸣的时候,柿树开始挂果了,毛茸茸的,仿佛幼小孩童握起的拳头,又似在父亲跟前撒娇的小女儿撅起的双唇。
小区里,很多柿树都和桂花、栾树比邻生长。寒露时节,桂花呈橘红色,柿子橘黄色,栾树的果子则呈现出艳丽的砖红色。临近中秋,悬在中天的月亮,仿佛有画家在一天一天地描摹她,眼见着她一天赛过一天地丰美起来。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这两个夜晚,走在小区里,把视线拉得长长地看月亮,再把视线拉得近点看柿子看桂花看栾树的果子,兼之桂花的香芬一阵一阵地扑过来。人间天堂,不过如此吧。
这样的时空交错间,在月光的笼罩下,柿子、桂花、栾树,它们,是近邻,是亲朋,是失散多年而今得缘而聚的故交。
尚未熟透的柿子,咬在嘴里,是生涩的。那涩,如同冬天的夜晚,拉得长,长得一眼望不到边,那种不适,让人难受。忍不住了,往嘴里灌水,吃糖,都不能化解,那涩,仿佛生了牙齿,在一口一口地咬人,有着鳖一样的蛮横和坚持不懈,一旦咬着什么,轻易就不再松口了。催熟柿子,母亲有她的办法。把柿子放进米缸里,用大米埋没它,几天后便成熟了。我尝试过另外的法子,用一个封闭的袋子,把生柿子和苹果香蕉等放在一起,只需天把工夫,生的柿子便能熟透。
那几年在武汉读中专,每年寒假回家,总拿自己节省下来的钱买些礼物带回家,其中有一样,就是柿饼。熟透的柿子,老人幼儿都爱吃,撕开一块皮,拿嘴巴对准柿肉,轻轻一吸,那种肥美,那种软滑,那种甜和鲜,一只还没吃完,手已伸向了第二只。想象不出,那般软嫩滑润的柿子,在加工成柿饼后,竟有了筋骨,有了嚼劲。吃柿饼,相对于新鲜柿子,大约安全得多。每每打开一袋柿饼,一家人围坐一起,你一个,我一个,不大会儿工夫,便每人一连吃下去好几个,好生解馋;吃罢,饭菜做好了,又连饭带菜地扒下去两大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