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添汝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2016年5月25日,杨绛先生走了。
这个“我与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的105岁老人,与世长辞。杨绛先生,钱钟书,钱媛,他们仨,团聚了。无论天上还是人间,他们仨,都是永远的一家人。她是最贤惠的妻子,最有才华的女人,最忠实的朋友。
周国平是这样评价她的:“这位可敬的老人,我分明看见她在细心地为她的灵魂清点行囊,为了让这颗灵魂带着全部最宝贵的收获平静地上路。”这是一位睿智的老人,文字从容淡然,如涓涓细流,抚平世间的不易,留下豁达与安然。
她是一个高贵而又平和的女人。简朴的生活,高贵的灵魂是人生的至高境界。唯有身份卑微的人,最有机会看到世态人情的真相。一个人不想高攀就不怕下跌,也不用倾轧排挤,可以保其天真,成其自然,潜心一志完成自己能做的事。
她看淡世间疾苦,在那个年代,她有着超前的目光。唯有身份卑微的人,最有机会看到世态人情的真相。她说:“男女结合最最重要的是感情,双方互相理解的程度。理解深才能互相欣赏、吸引、支持和鼓励,两情相悦。门当户对及其他,并不重要。”一个人的容貌不足以被流传,书读多了,容貌自然改变。钱钟书说“我见到她之前,从未想到要结婚,我娶了她几十年,从未后悔娶她。”
在天愿作比翼鸟
在地愿为连理枝
毕淑敏曾说过:“婚姻是一双鞋,不论什么鞋,最重要的是合脚。不论什么样的姻缘,最美妙的是和谐。”杨绛与钱钟书无疑就是伯牙与钟子期,他们兴趣相同,志向相同,情投意合。而老天又给这对眷属配了敦厚的女儿阿圆。
你说这家人吧,在当时的环境中,其实各个在生活或人事中都挺“低能”的,随便扔一个出去都挺难独活的,但是抱成一团,互助互持,日子就很甜润,这就是家的意义所在吧。
母亲笔下的女儿自然是无瑕的,对丈夫的怜惜和对女儿的疼爱,合二为一,最高级的赞美就是“阿圆的手脚轮廓,都长得像钟书”“阿圆温厚,不与人争,像钟书”“阿圆好静,像钟书”“阿圆胆子大,像钟书”“阿圆喜欢格物致知,像钟书”……
这家人的角色感也不是很清晰,女儿早熟懂事,倒更像是妈妈的妈妈,临终前在病床上,还在安排妈妈的饭食起居,钱钟书是一辈子分不清左右脚,不会系鞋带,六十岁才会擦火柴,倒更像是女儿的小弟弟,太太的孩子。阿圆的资质也好,自小便过目不忘,十岁便被爷爷称作读书种子,可惜未成大器,杨绛谈及此便语带憾意。
其实品评一个人的人生是否完满,还是要看幸福的饱和度吧。阿圆生就载福的厚道性子,又在父母的爱心荫庇下终老,也算是幸事了吧。杨绛也曾说 :“我们这个家,很朴素;我们三个人,很单纯。我们与世无求,与人无争,只求相聚在一起,相守在一起,各自做力所能及的事。碰到困难,我们一同承担,困难就不复困难;我们相伴相助,不论什么苦涩艰辛的事,都能变得甜润。我们稍有一点快乐,也会变得非常快乐。”
这种朴素的情感,不正是我们一生所追求的吗?
世间好物不坚牢
彩云易散琉璃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为何得到的结果总是失去,相聚得来还须散。杨绛先生用《我们仨》告诉我们:“人间没有永远。”我们没有权利选择生离死别,但我们有权利选择过好这一生,去努力守护自己的家,去拥抱身边至亲至爱的人。愿每一个人都不负光阴,不留遗憾,用力去爱,去坚守这世间最平凡、最幸福的家。
是寻梦,回忆梦;是忧梦,预言梦。梦里的寓所古栈道,像是相隔万里,梦里的路一深一浅,梦里的人知道自己仍在天地间却不知这是梦境。或许心里明白,也寄希望于这相聚的梦能千秋万载地做下去吧。是的,若知离别在即,我怎舍得一觉醒来梦里人影飞去。还不如把一个小梦拉成万里长梦,送一程,道一声再见又能再见一面。离别拉长,对有情的人来说,是痛苦也是快乐。因为,陪他走得愈远,愈怕他从此消失不见。我们曾如此渴望命运的波澜,到最后才发现,人生最曼妙的风景,竟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我们曾如此期盼得到外界的认可,到最后才知道,世界是自己的,与他人毫无关系。
相知相恋的钱钟书和杨绛结伴走过人生的艰难岁月,战火、贫穷、疾病、政治风暴,却也喜得爱女,相扶相持,尝遍喜怒哀乐。杨绛先生做了一个梦,梦里全是生活中细枝末节的断章。梦里有国外的红茶牛奶、有穷困时的粗茶淡饭、有钟书带回的外国橘子。梦里有饭后的父女打闹、有闲散时的夫妻散步。梦里有阿圆为杨绛织的手套,也有钟书笔下的文字,一切温暖而美好。梦里,钱钟书对杨绛说:“从此以后,咱们只有死别,没有生离。”
有时,你会痛恨于上帝的不公,他釜底抽薪地夺走了属于你生命中最爱的那部分,你会潸然泪下却感到苍凉无力。杨绛先生说,她的梦长达万里。但终究,还是醒了,你听到了脆弱而尖锐的粉碎声。“梦毕竟是梦,彻头彻尾完全是梦。”梦里爱得深沉,醒来又痛到透彻。1996年,钱媛患脊椎癌离世,随后的1997年,钱钟书又逝世。
“我们仨,走散了。”
写下《我们仨》的时候,杨绛先生已92岁。我甚至无法想象一个耄耋老人在夜夜独守青灯时,是如何回忆起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痛和送别先生的丧夫之痛。“我抚摸着一步步走过的驿道,一路上都是离情。三里河的家,已经不复是家,只是我的客栈了。”空留杨绛先生一人怀念我们仨,和她心上的泪。
她的家远去了,但依然用满满的回忆支撑着她,才能在年近百岁时写下这些感人至深的语言。在电视荧屏上看到杨绛先生,你会感慨先生的云淡风轻,宠辱不惊,和她的文字一样,朴素却充满力量。想来,大约是见过人世间所有的世态人情,才能用最不动声色的文字娓娓道来,平淡无奇的小事,里面却蕴含着人生最丰富的情感:快乐、酸楚、喜悦、悲情。其实,谁又不是这样过一生?爱过,痛过,相聚,离散。杨绛先生的一生,留下了太多值得回忆的美丽和幸福。她付诸家庭,家庭也支持着她。家之于杨绛先生,之于每一个人,是背后最朴素、最坚定的力量,是唯一而永恒的港湾。
愿世间所有“我们”,永远不走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