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版:绣湖

◆人生况味

三个老兵

季志宏

似乎每个男人心中都藏着一个英雄梦,身着戎装,荷枪在肩,御马胯下,“偏坐金鞍调白羽,纷纷射杀五单于”。在我的心里,住着三个老兵,三个普通的老兵,三个真正的老兵,在记忆深处跳动,焕发出别样的光芒。

第一个老兵,是我的小爷爷,一个抗战老兵。先祖父兄弟三人,小爷爷是老幺,身材略短而单薄,佝偻着背,腰间别着根旱烟管,夏日里总是卷了裤腿,戴顶破凉帽下地干活,活脱脱一个乡下老头。小爷爷年轻时上过军校,据说还是黄埔军校分校,记得在20世纪80年代仍有黄埔军校同学会的信函来。军校毕了业,从了军,随即投入到抗战的洪流之中,带了几十杆枪的队伍在浙北临安、安吉一带山区和日本鬼子打游击。

小时候我在老屋居住,小爷爷住西厢房。晚饭后倘无事,常跟了父亲去小爷爷屋里坐,一屋子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谈天说地,打发长夜。有时候,小爷爷会讲起他年轻时打日本鬼子的战斗故事,我便坐在小板凳上竖了耳朵听,既兴奋又紧张。

某日,小爷爷奉命带人下山抓舌头,刺探敌情。一番踩点侦察后发现山下日军据点的一个小队长,经常独自一人在池塘边钓鱼,防备松懈。小爷爷遂带人摸上去,从背后将日军小队长扑倒,以石灰蒙眼,布条塞口,装入一个大麻袋,抡起就往山上密林奔走。不想麻袋口缚绳太紧密不透气,不及半山腰,就把日军小队长闷死了。小爷爷想起来仍是懊悔不已,以为是一次失败的任务。我却早已听得入迷,几十年后回味仍觉得是我童年寂寞夏夜最精彩的回忆。

第二个老兵,是我表舅的姑父,他是名志愿军老兵。表舅大婚席上得以拜识。老爷子温州平阳人,个不高,话不多,浓眉大眼,目光如炬,年轻时响应祖国号召赴朝参战,战斗中被美军子弹伤了腿,至今仍一瘸一拐。我那时已长大,得知老爷子枪林弹雨地从朝鲜战场回来,不禁肃然起敬。言及抗美援朝的血雨腥风,老爷子并不愿多说什么,只说当时朝鲜战场战斗之艰苦之惨烈,尤甚于电影《上甘岭》之描述,战争前期部队经常几天几夜在雪地里趴着,没有供给只靠吃一把雪活下来,身边的许多战士被活活冻死、饿死,一直到战争后期才有所改善,能吃得上炒面了。老爷子长叹一声,若不是腿伤无奈下前线,恐怕他也会长眠在异国雪地。

第三个老兵,是我20世纪90年代在安吉南湖林场工作时的同事龚君,他是名越战老兵。黑大个,略卷的头发,戴了副眼镜,沉默寡言,不修边幅,警服的风纪扣总是松开的,当时任职保卫科干事。

那时林场春季要护茶值夜,某夜我和龚君分在一组值夜。夜长寂寥,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龚君便说起他当兵时的经历。我大异之,不想身边略显邋遢的龚君,竟是扛过枪打过仗的英雄。

龚君说他参加的战斗是在20世纪80年后期,大约是电影《高山下的花环》所反映的那个年代。初始我军大部队一路势如破竹,打到了越南河内附近,随即上级命令原路撤回国内。进攻时部队严明军纪,对沿途村庄秋毫无犯。没想到在回撤途中,越南当局利用我军心理,残余越军精锐以及特工部队化整为零,乔装百姓袭扰我军,地雷、地堡处处存在,致使我参战部队损失严重伤亡很大。当时龚君是工兵,部队进攻时是前锋,负责修桥架线,部队撤退时负责殿后,炸桥炸路,为防止越军尾随追击和利用百姓房屋盘踞偷袭,一切地面建筑尽数摧毁。我问龚君杀了多少越军,龚君笑而不语,沉默如夜空之星……

有时我会想,当我们漫步城市街头,霓虹灯下,看人来人往;当我们徜徉在西湖之畔,桃红柳绿,观山水一色;当我们和家人团聚,和亲友相拥,享受这世界的安宁和幸福,是否还会记起那些曾经为民族、为祖国、为和平而战的老兵,那些长眠于地下的老兵,那些活着却仍然普普通通的老兵!如今,杀过日本鬼子的小爷爷早已作古,杀过美军的表舅家的姑父已垂垂老矣,杀过越军的龚君也久无消息。他们是三个普普通通的老兵,三个可爱可敬的老兵,更是真正的英雄!在我心里,在我的记忆深处久久闪耀!

2022-07-25 季志宏 ◆人生况味 11 11 义乌商报 content_252285.html 1 3 三个老兵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