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有幸得到被誉为“江南一枝梅”的端木礼海先生赠送的一幅梅,还没回家,便走进一家店铺装裱了,原本很有品相的画,档次瞬间又有了质的提升。
画虎画皮难画骨,意思是画老虎时画它的外在容易,可要将老虎的气势、内在气韵画出来却很难;画梅呢,我以为同理,你画我画他也画,但是,形似易,神似难。这个神似,指向的大约是,梅的精神,梅的风骨,梅的灵魂。著名画家陈大羽曾给端木礼海作品如此评价,“礼海兄画梅为海内胜手,此作深得和靖诗意。”
和靖,即林逋,恬淡孤高,一生隐居,不仕不娶,终日与梅鹤为伴,平素一袭白衣,诗作随就随弃,自嘲“以梅为妻,以鹤为子”,人言“梅妻鹤子”。大凡孤高之人,必有当得起孤高的资本,在他这里,不说资本山高海深,但是,足够了。“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简短的诗句,却深纳万千气象。今人每每咏梅说梅赏梅,这句诗必会适时地从脑海的沟回间窜出来。宋人杨公远为林逋作诗曰:“湖上吟翁味长,孤坟今已草成荒。姓名犹寄梅花上,一度开时一度香。”姓名犹寄梅花上,尤其值得玩味的句子。反复诵读时,有一层薄薄的凉意在心头,也有一层淡淡的欣喜在心头。有人说,一个人的一生,倘使能够留下一句被人记住的话语抑或诗词,便是没有虚度。此言不虚。林逋的诗句,早已化作梅的精魂,附体其中越千年,永垂不朽,源远流长。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这是林黛玉咏白海棠的诗句。梅花的魂,是怎样的,或者说,该如何描述,这于我,真的是一个难题。所谓魂,是一种精神吧,那种精神,当是积极向上的,催人奋进的,有一种先天的贵族气质——有筋骨,富质感,含几分亲切,却又有那么一点拒人于几米之外的味道——过近了,那份逼人的美艳,太耀眼。
很多文艺作品里,梅皆是励志的代言者。其与松、竹并称“岁寒三友”,与兰、竹、菊合为“四君子”。生在滚滚红尘,却清香四溢,姿态高雅;便是隆冬时节,也坚强顽韧,悠然绽放,自有一种品格,自带一番光芒,自成一段风流,自含一般韵味。
经天纬地的毛泽东,咏梅,却又不局限于梅。“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毛泽东的诗词,向来雄浑磅礴。每一字,咬在嘴里,都是铿锵有力的;每一句,含在唇间,都是掷地有声的;通篇读来,似有百万雄兵,正奔腾跨越,烟尘四起,一路向前……
暖暖的风一吹,春便来了。立春于四季来说,几乎有着划时代的意义。储藏了一冬的凛冽寒气,从草木的身躯里被驱赶了出去。从枯寂到繁荣,在这个节点上泾渭分明。又一岔梅欣欣向荣,它们在打苞,一粒一粒的花苞,如同一粒一粒的红豆,粘在细枝末节上。簇簇新的绿意红韵,如同大海里汹涌涨起的潮水,漫过草地,漫过灌木,漫过树枝,漫过原野,漫过坡地,慢慢地,攀爬上连绵的山峦,吻上苍天的脸颊。阴沉了几乎整整一个冬天的天空,忽然间精神抖擞,汪汪的蓝和从地平线上一路攀爬上来的春色,把苍茫宇宙的气质一下子托举起来。如此托举,亦有梅的一份功劳。
梅很高洁,梅又很平民,随处走动,不期然地便有一丛两丛闯入眼帘。“一剪寒梅/傲立雪中/只为伊人飘香”,行走于尘世间,本质上,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孤独的,无论你愿意不愿意,无论你认可不认可。如果,有那么一枝花,只为你绽放;如果,有那么一个人,只为你守候,这是怎样的缘分福分。遇到,守住;得到,珍惜。那样的时光,是阳光落在梅花上,是他的眼眸深情地凝视她的眼眸,是尘世间的一些美好捕捉欣赏另外一些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