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晓星
这里所说的师大,是谓浙师大。我们1984年秋入学时,时称浙江师范学院。1985年省政府下文改名为浙江师范大学。同年,第六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九次会议通过了国务院关于建立教师节的议案,确定1985年9月10日为中国第一个教师节。师大校园顿时沸腾起来,师生群情激昂,其阵势不亚于中国男足冲出亚洲、走向世界。有学生用筷子、调羹奏响了脸盆、瓷碗交响曲,还有的直接把暖壶从三四层楼窗口径直砸向水泥路面,发出巨大的“嘭啪”声庆祝,连校园里正在热播的香港电视连续剧《射雕英雄传》随之黯然。
我们中文系专科部位于校园西北一隅。我班男生寝室先是安排在一个芳草萋萋的小山坡上,拾级而上,是一座俄罗斯式小建筑,青砖红瓦,倒也别致,四周种植一些与人齐高的柏树。冬日来临,凛冽的北风呼啸掠过山尖,发出狼嗥似的尖厉吼叫,一阵接一阵,煞是揪心。寝室小的不能形容,不到10平方米大的地儿要容纳8个人,两人交会时得错身而过。
我们四层楼教室后有一汪碧绿碧绿的池水,被微风吹皱时,划出粼粼水波,高远碧蓝的天空也随之轻微的天旋地转,树木、教室及周边建筑均处在哈哈镜似的变型的晃晃悠悠中。偶尔周末,班里时兴举行舞会,把课桌椅挪到墙根,腾出一点空间作舞池。入夜,经典舞曲《请跟我来》一响起,那激荡无限情感和悠悠思绪、深情曼妙的音符便在教室里荡漾开来,久久萦绕在星星点点的皓空。我不善跳舞,只有一次参加,那也是站在边上傻楞楞的“欣赏”而已。图书馆位于校门口,是师大最现代化的标志性建筑了,好象是四五层的,橘黄色的外观,同周边绿树形成强烈的视觉对比。那时,大学生穿梭校园,去教室、上食堂或回寝室路上以胳膊下挟本杂志或书籍为荣,这样至少对得起大学生的身份,甭管是喜欢真读书还是摆个样子。我也常到图书馆去,按规定一次最多可借两本书。看到升降机上自己借的书来了,管理员办理借书手续时,我心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额头、脸上和手心不觉激动的沁出汗珠来。当时看的最多的是贾平凹的小说散文,如一阵清风扑面而来,屡屡惊叹于他朴拙见智的禅性和古怪精灵的文笔。如磁铁一般,我被他小说散文中浓郁的、鲜明的黄土高原地域特色和“朴拙中见真情、蕴哲理、含幽默、出诗画”的语言特色所吸引。但我始终认为他写作有点异类,是个“鬼才”。小说竟可以这样写,可以这样遣字造句,描写男女爱情的场景或心理或动作,原生态的俚语方言,土得不能再掉渣了,仍觉优美可人,荡人心魄,回味无穷。我读过的有《二月杏》、《山地笔记》、《商州》、《腊月正月》、《小月前本》、《天狗》等,但我那时没有深刻禅悟其中的奥秘和况味,阅历不深的缘故吧。同时接触到张承志的小说,对《黑骏马》念念不忘。《黑骏马》说的是一出爱情悲剧故事,再简单不过的小说故事情节。然张承志旨在弘扬生命的珍贵,自然的壮美阔大,传递的是草原文明的恒久生命力和生命的皈依。
我们哲学公共课是在一座“红楼”的大教室上的。红楼重檐硬山屋顶,砖混结构,中间主楼为五开间三层楼房,两侧附楼为四开间二层楼房。因为它采用苏联专家设计的图纸,在红色年代建成,所以叫红楼。红楼古朴典雅,周围绿树成荫,鸟语花香,是师大校园里一道唯美的风景线。大门口及通向左右两侧的小道用鹅卵石铺设,路过之人皮鞋踩踏,发出清脆的“咔嚓咔嚓”声,悠扬绵长。记得教哲学的方老师个子矮小,深度黑框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声音高亢宏亮。他在讲授马克思主义哲学课时充满激情和思辨,似有一团无法遏制的烈火在熊熊燃烧。不由让我时时浮现影视剧中李大钊临刑前慷慨激昂的画面。教美学的裘樟清老师,正值壮年,一头乌黑狂乱的头发三三两两披在“川”字型皱纹的、思想丰盈的额头上。我们即将毕业,最后一堂课结束时,他转身在黑板上用竖体潇洒书写“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的字样,遒劲苍茫,力透板背,说是与同学们共勉。
既学中文,中国现代文学是一门重要的课程。教这门课的王嘉良老师又是当时小有名气的鲁迅研究专家,对鲁迅推崇备至。这也难怪,鲁迅被誉为“伟大的文学家、伟大的思想家和伟大的革命家”。读鲁迅作品,我常生发疑惑:鲁迅是现代中国一个极具批判精神的作家,思想深刻,忧国忧民。我们被无一例外的告知,《狂人日记》当是揭露万恶旧社会的一个“吃人”社会的典范,其他《孔乙己》、《祝福》和《药》等,都被解读为控诉旧社会的范本;然鲁迅半白话文半文言文的句式,读起来拗口,晦涩难懂,费解别扭。我转而涉猎更多外国文学作品,有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屠格涅夫的《猎人笔记》、司汤达的《红与黑》、小仲马的《茶花女》、卢梭的《忏悔录》……对奥地利斯茨威格《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中“情感、激情——情欲、女性”,通过描写人物内心世界,从而展现各种复杂丰富的感情活动和心理状态的创作手法叹为观止……
我班男生,虽非个个貌似潘安、学富五车,但也卓而不群、内生傲骨、外衍傲相,自然也包括我自己。尤以韦君同学居首。无奈天妒英才,人生无常。韦君婚姻挫败英年早逝,令人唏嘘。我虽与韦君好友,但始自农村,天生腼腆,生性懦弱,见女生怯怯焉。我也曾斗胆过一回,“斥巨资”购青少年影剧院中央民族歌舞团表演票两张,偷偷塞给班里心仪之“女神”,纸条里还简单附言“一张一弛,乃文武之道”之类。不料,“女神”并未领情,竟偕闺蜜同来。我惶惶然,又掏腰包购票一张,三人同赏,味同嚼蜡。终成无果之举,现思来依旧戚戚状……
转眼,师大三年校园学习生活在毫无前兆、春夏秋冬的轮回中悄然逝去。我有些恋恋不舍离开了师大校门,依旧提着那只盛有书籍及其他杂物的白铁皮箱,投入了另一个陌生的不知是否有诗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