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凌红
风一天天地凉了,日头一天天地弱了,秋风渐入佳境,晚归的心情不自觉提前,对一日三餐似乎有了新的期待。早饭到午饭的时间似乎很短,思绪要应付案头,总得集中,午饭时间因此显得匆忙,单位食堂,自家厨房,路边小店,都是打卡果腹的便捷选择,不对味蕾提出高要求。下午“搬砖”,承今启明,仍需用心。到了晚饭的点,最接近传统的正餐概念,似乎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自我安慰一番,对大众也基本覆盖。尤其是到了周末,总想着小聚,吃点好的,新鲜的,特别的,好久没吃过的,大家都期待的。
汤瓶鸡就这样从脑袋瓜子里冒了出来,一提议,众人立马同意。目的地,几个人也是心照不宣,想来谁都有可能熟悉,与店家有过交集,只是划过的岁月线有长有短。
心理学上说,有些食物是让人兴奋的,充满了愉悦感。水果有香蕉,家禽有鸡肉。对鸡肉的记忆,我们都很深刻。小时候,看父亲在厨房门口杀鸡,用菜刀对着鸡脖子一抹,就扑腾在地。鸡血被装在碗头里,当场咕咚咕咚喝掉,母亲说这样吃,补。长大后,经过大江南北,一道道鸡肉菜被刻在了肠道里,随时被搜索、提取、回味。有东北的小鸡炖蘑菇,重庆的辣子鸡,新疆的大盘鸡,还有广东人餐桌上少不了的白切鸡、脆皮鸡、花胶鸡……可谓无鸡不成宴。除了整只鸡,鸡的各个部位也能单独成菜,比如鸡翅,鸡腿、鸡胗、鸡爪等等,一只鸡带来数不尽的体验。最忘不了的,是湖州的鸡爪,大名鼎鼎的“周生记”招牌。排队等鸡爪,一装袋就手抓啃,在大街上旁若无人,低头缓行,乐在其中。
如果说鸡爪最好用来当佐餐,那汤瓶鸡就是当之无愧的正餐大菜,它是对寻常生活的慰藉。我们要找的美味,在开化的北面,掌勺的师傅是齐溪岭里人,饭店在马金镇通往齐溪镇的途中,名曰:途中饭店。在车上,心里默念着汤瓶鸡三个字,口水来回吞咽,身体在车上随路面微微起伏,这个被《舌尖上的中国》总导演陈晓卿说起过多次的饭店,成了很多人情愿地等待,甘心地预约,眼巴巴地期盼。
有了盼头,路便不远。见到了熟悉的店名,老板余身和照旧在屋子里忙碌,他的妻子是他最好的帮手。多年前,他的书法在县城陡然扬名,被笑称是厨子中书法最好的,书法中烧菜最好的。他是两者欣然接受。古稀之年的他,汤瓶鸡是三代人的交接传承,从爷爷到父亲,再到自己,光阴流转,唯一不变的是那股子极致用心。他说,奶奶从水岸边捡起的汤瓶炖饭煨鸡,香味吸引了邻居,留住了教书先生,留下了“孝廉方正”的故事,口口相传,影响了很多人。爷爷和父亲留下的汤瓶,也成了他的风味“神器”,不会轻易拿出来,也不是一般人能看到。没想到,这却成了影响很多人胃口的引子。
汤瓶鸡,他总是一个人出马,有一种独门秘籍的潇洒从容。堆积成山的木柴,烧成“螺蛳炭”,这是汤瓶鸡最原始的动力,凤凰涅槃的撒手锏。当然,鸡是最有底气的资本。屋后有山,空气新鲜,散养其间,空间大,运动量大,鸡脚细长,漂亮光滑。除了吃虫子,只喂粮食,这保证了肉质的紧实和鲜嫩。现杀的鸡,开水脱毛破肚,倒挂流干血水,不焯水,用干净的毛巾擦干,炭火盘上是汤瓶,也是练功的秘境。这个功夫,就是火候与时间。几片生姜锅内先过水,加几个辣椒,和鸡一起放进汤瓶一次性加满水,高温炖一小时许,后用炭灰盖住火,加盐慢炖两小时,末了大火快烧,起瓶上桌,趁热开吃。
一勺汤入碗,鸡肉随后而至,吹气,鸡香四溢,猛然入鼻。捞起一勺子汤,嘴唇贴着瓷边,黄黄的视觉,浓浓的嗅觉,醉醉的感觉,撮一口汤,咬一口肉,原汁原味,嫩滑不柴,鲜味绕舌。再看,碗里有一层油,点点若黄花,又像是光粼粼的湖面,双眼都沉入其中。
画面像碟片被快退,八仙桌,众小菜围绕,中间一四方木块垫在桌子正中央,锅盖打开,家人围坐,灯火可亲。爷爷叫我们多吃菜,奶奶夹鸡肉往碗里送,父亲叮嘱着母亲也浇点鸡汤,这样更下饭。而彼时的我已经知道,他们是想把鸡肉多留几块给我。
那一天,我照旧用鸡汤浇饭,整碗饭里因为有了四溢的鸡香,嘴唇的贴近,牙齿的过滤,食道的流转,胃里的翻腾,竟和儿时神似无异,仿佛一下子就回到了简单的纯粹的那种美好,而生活也瞬间有了吉祥如意的感觉。
幸福有时候可以很简单,当你愿意在某些时刻慢下来。一口饭,一口菜,一勺汤,岁月忽已晚,恍惚入齐溪,不舍归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