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东福
天才蒙蒙亮,七十多岁的老母亲就已经在屋后的菜园里忙开了。
这个季节,母亲的菜园里种满了各色蔬菜,有辣椒、茄子、黄瓜、南瓜、豇豆、四季豆等,犹如小超市,琳琅满目,五彩缤纷。
说起来,老母亲是半个农民。上世纪六十年代,母亲是村里第一个走出大山的女高中生。因为外公外婆比较开明,加上家境还算富裕,母亲从小就过着丰衣足食、无忧无虑的生活,从村小学一路读到县城的最高学府——开化中学。在学校里,母亲是活跃分子,也是优秀学生,她成绩好、懂礼貌,深得老师的喜爱,班主任特别赏识这个个子不高、扎着两根小辫子的姑娘,特地让她当了班长。母亲尤其喜欢写作文、唱歌,她写的作文老师经常当作范文在课堂上朗读;课余时间,她经常用俄语唱《国际歌》《喀秋莎》《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等,悦耳的歌声让同学们听得忘记了吃饭。
正当母亲沉浸在丰富多彩的校园生活时,没想到“文革”开始了,老师无心教书,学生无心读书。母亲到杭州、上海参加过几次大串联后,有点厌倦了,她想回老家。
1967年夏天,念完高二的母亲带着遗憾,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校园,回到村里。乡校校长得知母亲赋闲在家,便找上了门,做思想工作,动员她去几公里外偏僻的黄家坪教书。黄家坪在海拔600余米的山上,条件艰苦,母亲没有退缩,而是踌躇满志,她希望能在教师这个岗位上真正干出点成绩来。
然而,现实却有些残酷。1968年,外公被划为下中农,天天游街、扫路,无休止地接受“教育”。无奈之下,母亲辞掉了工作回到村里,结婚、生子,参加生产队劳动。后来村里办幼儿园,村干部首先想到了文化程度比较高的母亲,便找到了她,母亲又当起了“孩子王”,由于表现突出还入了党,被选为村妇女主任,一干就是几十年。
分家后,爷爷奶奶分给父母几块菜园地,散落在好几个地方。父亲在干完农活之余,经常忙碌于菜园地,种点应季蔬菜,有时也在地边种点瓜果之类,母亲则帮忙打打下手,铲铲草、浇浇水、施施肥。在这方面,母亲始终是“配角”,至于育菜秧、治虫,母亲从没干过。
七年前的那个盛夏,父亲因病去世,母亲便接过“衣钵”,打理这片菜园。每天只要有空,母亲的身影就会出现在菜园地里,拔草,施肥,培土。为了提高蔬菜的质量和产量,她甚至向左邻右舍讨教,学会了育菜秧。
盛夏季节,菜园里一片葱茏,万紫千红,最引人瞩目的是那垄辣椒,枝枝叶叶紧挨交错,红辣椒、青辣椒从枝叶中纷然垂下,好像翡翠一般煞是漂亮。母亲自己不太吃辣椒,但她却喜欢种辣椒,因为他有一个喜欢吃辣的儿子。母亲经常往我这里跑,每次总是提着整袋的辣椒,有时不方便进城,她便将蔬菜托中巴车司机捎给我。
菜地是舞台,母亲就像一个多才多艺的演员, 吹拉弹唱皆会。吃不完的红辣椒,母亲便晒作辣椒干,或者剁碎,掺入适量的食盐搅匀,装在瓶瓶罐罐里,三五日便成了美味的下饭菜;也可以当配角,成为其它菜肴的调料。
豇豆、黄瓜、苦瓜之类需要搭架,母亲就从屋后的山上砍来小木棍,整整齐齐地搭在菜地里。成架的豇豆,青绿色的叶子在茎蔓上错落着。茎叶处,豇豆的嫩荚一长条一长条挂下来,淡紫色的花瓣缀在其间,仿佛是一群扎了蝴蝶结的小姑娘。黄瓜花东一朵、西一朵,看上去有点门前冷落鞍马稀,瓜藤上吊着几根带着毛刺的小黄瓜,虽然娇小,但已经勾起了人们品尝的欲望。小时候,老屋的附近有大片大片的菜地,每到夏天,我经常约几个小伙伴,趁大人不在的时候,溜进别人家的菜园偷黄瓜吃,有一次被发现了,挨了父母一顿打,屁股都被打肿了,但偷黄瓜的经历现在谈起来,还是快乐之至。
蔬菜长得多了,母亲和侄儿两个人吃不完,就摘些送给邻居和村上的亲戚。乡亲们夸母亲的菜种得好,每每这时,母亲的脸上便笑开了花。
一片小小的菜园,浸润着母亲太多的汗水,从理土到播种、浇灌,无不需要精心的打理和侍弄,方才有新鲜的果蔬、美味的菜肴。那些沾满泥土味的蔬菜,香甜、清新、可口,载着满满的母爱和浓浓的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