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俊霞
2022年的夏，酷热难当，40多度的高温天气，如魔咒一般控制多地，大地被火辣辣的太阳烘烤得滚烫，地图上的绿色蓝色似乎被火红色取代了。
每天睁眼，看窗外，便被明晃晃的太阳吓到，只想躲在空调房里，拉紧窗帘，让火辣辣的世界变得阴凉一点，哪里也不想去。
其实，并不是心不想去，而是身受到了限制，受到了繁琐生活和高温天气的限制。尽管如此，我的心还是被山里吸引着，于是在这样那样的因缘促合下，一次次地去了山里。
这个暑期，心被山野抽离，被清凉的山风吹拂，被青山绿水怂恿和鼓舞着，走向“迷境”。
7月中旬时，我回老家湖北恩施陪侍父母，与随去恩施旅游的人驱车前往。一路翻山越岭，钻隧道，跨高架桥，穿越大桥，横跨长江，在丘陵、平原与高山地带穿行，领略了一路的奇山秀水与广阔的江汉平原风光，感受着使天堑变通途的人力的伟大。
经过14个小时，我们到达恩施。到达之后，旅游人去旅行，我急切地归家，坐高铁回到利川我父母的家。
恩施地区是钟灵神秀之地，利川隶属于它，但因海拔高，山水雄奇，成为避暑胜地。居于利川，不用空调和电扇，夏季每日气温一般在18至32度之间。我住在父母的小公寓里，夜里与母亲一起睡觉，深夜凉爽，必得盖薄毯子才行。母亲总喜欢去楼下院子里乘凉，坐在木椅子上，吹着凉风，与一群老太太闲聊。通常，我会在晚饭后下楼去散步，每每走到楼下时，清风阵阵拂面而来，顿觉凉爽。走了一些时候，便觉得手臂有些吃不消了，后悔忘了穿一件长袖外套，每每如此。走在清江边上，凉风怡人，掀起裙摆，吹遍全身，有时忍不住打一个寒颤。
说起利川夏季的凉爽，怕有人不信。记得我大学毕业那年的暑假，去利川沙溪乡的一位同学家里玩。当我们进屋时，同学家正烧着炉火，炉上用高压锅炖着腊肉，发出诱人的香。待饭菜齐备，我们围坐在火炉旁吃饭，竟一点未觉热意。睡觉时，睡在厚厚的棉絮垫子上，还盖了厚棉絮被。到第二天中午我们离开时，坐在村口一户人家门口等中巴，风一阵接一阵地刮来，我们被吹得瑟缩着身子，渐渐的，我的鼻涕流了出来，就这样我竟然被“冻”感冒了！
还有一个真实的“传说”，是我初中同学讲给我听的。她说我们的另一位初中同学每次到她家去打麻将时都怕冷，都要把门窗紧闭，找一件外套穿起来。因为她家楼层高，一到夏天，如果门窗开着，风便呼呼往里钻，形成对流，家里便凉爽得很。
说了这么多，我无非是想说我喜欢我的老家，大山深处的地方。那里除了拥有好山好水，还因为那里特别凉爽，四季宜居，夏天避暑，冬季赏雪，春秋气候怡人，风光如诗如画。
每每我和哥哥在暑假里回了家乡，便止不住地要望山里跑。去山里，去山里，去山里……我们克制不住去山里的欲望，脚步不停地要往那些山乡去，爬不厌的山，趟不够的河，看不厌的山乡风物，赏不够的山中景。
我妈总说我们：“内些（这些）细娃，一回来哒一天都要飞叉叉地往外面跑，硬是长不大，那乡滴（乡下）有么子（什么）好耍的哟！”
我们笑而不语，给父母做好早餐，安排好中餐，便又跑出去了。如果时间赶得及，回来再做晚餐。我们回到父母身边，就变成了孩子，父母也变成了孩子。
母亲不懂的，我不需要告诉她，但我明白我之所以喜欢山里，喜欢村庄和田园，是因为我出生和出发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定了基调。脚步，在这一个村那一个村停留；心，在这一座山与那座山之间飞翔。我走的时候，还来不及说再见，除了那些景，还有那些时光，那是我的生命在那里成长的印迹。
站在生养我的故乡小镇的高处，我情不自禁地要唱起来、跳起来，我伸出双臂，拥抱小镇，拥抱山川，拥抱村庄，拥抱田园，拥抱每一寸我熟悉的土地，拥抱每一棵我熟悉或不熟悉的草木……
我们驱车到达齐岳山的山顶，俯瞰远山，层峦叠嶂，云海起伏，看到一个镇子就在山坳里，看眼前神奇的风力发电，看草地青青，马儿奔跑，牛羊觅食。我们站在山顶一块巨大的山石上，仰头，闭眼，张开双臂，感觉自己在宇宙间翱翔。哥与堂哥拍下一个视频段子，坦言“这不是我的江山”，而我改了“台词”，握紧拳头，大言不惭：“这碧水青山，这蓝天白云，这清风，这草地，都是我的江山。”
这样说的时候，大家都笑了，那些随风摇摆的树也跟着一起笑，我们仿佛回到了孩提时代。
这发癫的样子，别人不懂，或许，山懂，土地懂。
在凉城利川这样玩着，从鄂西回到浙西时，我一下子不适应了。每天都是40几度的高温，每天都是止不住的汗，止不住的热，空气和浮尘里面都是热气。不得已，宅于家，全天24小时开着空调，穿短裤，喝冰水，吃冷藏的西瓜，做稀饭……“多肉”就快全部离世，绿植蔫不拉几，厨房是烤箱，整个小城处于烈日的欺凌之中。
我每日享受着免费桑拿，做个饭、拖个地、上个厕所、晾个衣服等，全都汗流浃背。
找个山里的地方去避暑，便成了当务之急。于是，我呼朋唤友，怂恿着家人，我们出发了。
我们向山里进发，去柯城九华山和七里的民宿。
在农历七月十四的那个夜晚，我带着儿子和闺蜜去了九华山的民宿。真是幸运啊，那夜月色正好，我们享受了无限的山光月色。随着夜幕渐黑，我们在民宿院子里的那棵古樟树下乘凉。月儿慢慢升起来，我们等着它探出头，爬上山巅，等它在树梢、等它在头顶……等它，守着它，也逗着它。它也等着我、守着我、逗着我……
酒后微醺的闺蜜要去溪边走一走，我则继续停留在院子赏月。她俩走在路上，交谈着，赏着月，清风拂来，觉得特别舒畅，于是脱了鞋子，披着满身的月华，晃晃悠悠地往前走。
后来，民宿老板吹奏笛子，笛声悠扬，穿过民宿门前的那棵古樟树，飘荡在夜空，回荡在山谷。随后，我们也被带动起来，一起唱歌，民宿老板和老板娘还跳起了交谊舞。是时，月光皎皎，清辉洒地，虫声、笛声、歌声协奏，有夜的黑与白、静与闹，虫声喧闹，清风徐徐，山静默，溪水潺潺流淌……
我们忘了时间，也忘了自己。
这样的经历，于我们几位中年人而言，都还是人生的第一次。此情此境，人生又能拥有几回呢？
我喜欢去山里，喜欢山居，喜欢山乡与田园生活。每每到了山里，满眼盈绿，青山绿水在眼前，草木庄稼蓬勃生长，空气里都是轻松和自由的分子，舒缓神经，浸润心灵，无“案牍”劳形，无纷争烦扰，无杂想俗念。我便在山里活成了另外一种样子。
那日，朋友驱车带我去看衢江的山居和乡村。我们一行四人，走过桃源村、茶坪村、石塔底村。
在桃源村探访一处“桃源山居”时，我们发现了一处瀑布，瀑布水花飞溅，沿石壁而下，汇成一汪深潭。在这持续高温与干涸的季节里，这里的水，是我在衢州地区见过的最干净、最清澈、最适合戏水与游泳的水。当时正有几个户外运动爱好者在潭里游泳，他们畅游于潭，时而游到瀑布之下，任水花溅落于身，时而从岸边大石头上纵身跃入，溅起一团团浪花，享受着水里世界的清凉和跳水的刺激。
我向四周望去，只见青山满目，天瓦蓝，绿野仙踪，真如世外桃源一般。在此停留，我有些舍不得离开。听边上村民说起，有位部队退休的老人，偕妻匿于此山之中结庐，命名为“桃源里”，过着神仙一般的日子……
不觉，时辰已晚，我们不得不离开，去另外一个叫石塔底的村子。离开时，我想着：这凡尘里，若有山居几间，若得天、地、山、水与林子、院子，待闲暇与老来居住与养生，怕是世间最幸福的事了！
我知道，我又做梦了。回到现实，我们继续赶路。
石塔底村是衢州衢江、柯城两区海拔最高的村子，去往村子的路是盘山公路，狭窄，陡而险，弯多而急。我们的司机是个女人，这是她第一次在这样的盘山公路上驾车。路上几次，我都想劝她放弃，但她狠踩油门，加大马力，执意前往，我们都跟着捏一把汗。事实证明，她的坚持是对的，她既超越了自己，征服了高山，也给了我生平第一次探险与探远的体验。
一路上竹山耸翠，山野葱郁，清风习习，越往高处越是凉爽。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路程，终于到达了那个村子。所见远山成岭，山峦起伏，青山之侧，绿树掩映之下，屋舍俨然，鸡犬悠然，菜园里的菜生机盎然。在村子里走访一下，遇见一位村民挥锄薅地，一位老爷爷衔烟闲走，不知谁家的瓦屋顶飘出炊烟，我闻到了青椒炒肉的香味。
令我惊讶的是在这个人烟稀少的村子里，有一幢大别墅赫然屹立于蓝天白云之下，看样子即将完工了。我在想，是哪位富豪有这种情怀、眼光和决心，竟然肯把别墅建在高山顶上呢。
问村民，说是从本村出去赚了钱的大老板修建的。城市繁华，应有尽有，他为何要回到家乡的土地上来修建一座山居呢？
我想，只有这里的山懂，土地懂。
我想，我肯定也是懂的。
如我一般，暑期里冒着酷热，急切地往山里去的人，有多少呢？我不是在闲逛，在瞎跑，我每每看见这些山乡风光的时候，文字便一个一个地蹦出来，要连成句，喷涌出情感，将我的大脑与心海填满。
在酷热的天气里，找一处山水胜处，寻一处清凉，不是换个地方睡觉与玩耍，而是一次出发。当脚步在行走的时候，土地便被真实地踩在脚下，花草树木、天地山河全在眼前。举目，望苍穹，俯首，你看山川，眼界宽了，心地也就慢慢变得宽起来。
在乡村，在山高处，在田园里，夜晚到来时，如有月儿悬空，有星光几点，有凉风抚心，有树影摇曳，有山溪流淌，有虫殷勤地歌唱，宁静与沸腾的夜哦，这蓬勃的暗夜哦，有多少东西，是蜗居在城里钢筋水泥的建筑里的人们无法拥有的？
在山里的时候，我以为，我是这世间最幸福和富足的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