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一言
三
阳明先生对圣人的定义为：“心之良知是谓圣”。“自然而致之者，圣人也；勉然而知之者，贤人也；自蔽自昧而不肯致之者，愚不肖者也”（王阳明《传习录》语）。也就是只要下意识地践行人人具有的良知者就是圣人。徐天民在当时有那么大的社会影响力，并不是他的学术水平有多高，而是他的行为举止有多强。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儒家八德皆佳的徐天民，虽博学于文，更约之于礼，俨然是块“足金”，已然达到“圣人”的境界了。古代的县志撰写者对他的偏爱毫不为过。
徐天民是被忽视的。这样一个“五常”皆具、朝野知名的道德楷模，一个掀起龙游古代历史上学术研讨第二次高光时刻的学术达人，有圣人之举，却无“圣人”之名。本地三本史志已经给予了他足够的殊荣，是明史笔墨较多的人物之一，尤其是余绍宋先生，对其推崇备至，认定是龙游历史中的翘楚人物。以他的功德和社会影响力，理应在更高一级的史志上找到对他的记录，可作者翻阅四本《衢州府志》和雍正《浙江通志》，只在《天启本府志》“乡贤”栏中找到“徐天民”的名字，《阳明年谱.顺生录》只是因其“水南会”而与其他同道一起出现了一次名字，《明儒学案》并未将其列入王学之林。重量级的史料没有笔墨，有详尽记录的族谱《上浦徐氏谱》也已散佚。时光荏苒，其光环逐渐被岁月驳蚀而黯淡了，如今的我们已经基本不知道祖先中竟有这样一位高人。
四
关于徐天民的闻而不达，笔者认为其理由有三：一是心学一直是官方打压的学说。由于对视为正统的朱子理学产生严重冲击，隆庆和万历朝的初年，皇帝在理学大佬们的鼓噪下，对心学从默许到排斥，进而打压，几个在朝廷当高官的心学门徒纷纷被贬。徐天民就是在这一时期声名鹊起，可谓生不逢时。如果推迟几年，到王阳明得以配侍孔庙时，他也完全可以被朝廷重视而在史书上留下重重的几笔。满清从皇家到士大夫，对于心学始终是没有好感的，学而优则仕的读书人只注重八股和考经训诂。只有特别注重自我道德修养的人，如曾国藩、孙中山、中青年时期的毛泽东、蒋介石等，才会推崇阳明心学。心学之人在史学界被冷落是不争的事实，真心研习心学之人，像徐天民这样的品德之人，绝对不在少数，可王阳明以下，又有几个高徒被撰史者垂青？康熙《衢州府志》对衢州众多的心学名家视而不见，只点了王玑、栾惠等两个及身弟子，就是明证；二是他的显绩不够。徐天民是在心学门徒中以苦行而为人称道的，属于立行派。可中国传统社会除了立德，更讲究立功、立言。徐天民只是一个贡生，没有立功的可能。他虽精研心学，但作为私塾弟子，不像同为平民的王艮等人，既为王阳明随身弟子，又创立泰州学派，榜上有名的门徒就有487人，可以借师发挥，又有徒弟帮助说话。阳明身后，形成了至少七大门派，可徐天民是个痴儒，以先师教诲为训，一心只在事上磨炼，没有设立门派，无立言的显赫业绩。尽管徐天民在行为上做到了极致，但钱德洪、黄宗羲是重“言”不重“行”的，只记录阳明高徒和门派首倡。官方的正史，记载的学人至少要有一官半职，徐天民这样的小秀才不能入这些执笔者法眼也就不足为奇了；三是著作散佚。徐天民文采斐然，著作颇丰，也有立论，但是，“吾县士风，自昔敦实，不以著作眩鬻于时。先达偶有论述，绝少梓行”，徐天民也脱不了这样的清高。同时，由于家道衰落，其文稿保存不佳。尽管万廷谦县令编辑了其诗稿，也是十一于千百。特别是三十年后清兵入关，龙游经历了长达36年的劫难，目前除了留下7篇诗歌外，已找不到其它的文迹。天启府志估计也是因缺失材料而对他一带而过了（余绍宋先生之观点）。阴差阳错，一代“圣人”就这样被蒙上层层的灰尘而湮没了。
苛求徐天民的瑕疵，唯一欠缺的是其身后的家道式微。他出生世室，生有二子三女。长子早逝，幼子是个天不假年的普通人。从长媳“能宽先生于贫”到徐天民死后16年万县令家访，见其“甚消落，仅一孤幼孙”。可见，徐天民在世时，家境已经趋于衰落了。这一点竟与先圣孔子、先师王阳明何其相似。实际上儒家也是崇尚致富的，孔子说：“富与贵，人之所欲也”。朱子说：“利者，人情之所欲”。元代儒学第一人许衡更是提出“儒者以治生为先”的理念。王阳明也不排弃致富。但为什么他们的家道都在走下坡路。也许致力于圣人伟业的人，都是先天下之乐而乐，无暇顾及自己及家人吧，这应该也是圣人的家国情怀为大家敬仰而又难以企及的原因。关于徐天民的不事科举，由于史料缺失，事过境迁，确实有点搞不明白。阳明先师并不排弃科举致仕，甚至鼓励其门生参加应试。最不屑于功名的高徒王畿，也在为王阳明服心丧三年后应试，一举中的，官至南京兵部郎中。徐天民一生的功名只是秀才，史料没有他是否再应试的记录，也许是应试了，没被录用，因为万历十二年（1584年王阳明获准从祀孔庙之年）之前科举主考官打压心学门徒是常态；也许是他学习王艮，崇尚孔子的“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思想，一心弘扬师道而无意功名，做一个闲云野鹤之人。穿越层层迷雾，我们只能揣摩这位晚年手不释卷、茕茕孑立的清癯老人的心境了。
历史的车轮已经碾过了几多的轮回。在新时代积极落实“同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的“两个结合”政策的当下，在习近平总书记大力提倡“知行合一”这一心学核心思想的文化繁荣时期，在龙游县大力倡导庚续历史文脉、构建文化高地的当口，我们捧出厚重的龙游历史书籍，轻轻拂去岁月的尘埃，重新端详徐天民这位“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的心学“圣人”，是否别有一番滋味涌上心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