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斌军

莲花岛，旧称菜花山。为啥称为菜花山，估计当年悬水荒岛终年为黄泥浆般的海水簇拥，色彩更迭如此单调。及至春夏之交，天地催情，万物勃发，小岛经受不住这暖风微雨的舔吮，卸下了那份矜持。黄色，通常是一冒出来便不可收拾。或许是从附近农田流浪到岛上的油菜花籽，从此有了落脚的家。从茶壶甩、陈家后村望去，犹如一匹黄缎。于是，“菜花山”的名字就这么被村民愉快地决定了。

这个岛更像是馒头似的土包。其他岛该有的，它都有。其他岛没有的，它也绝对不另作主张宣称我有。它唯一的优势就是距离万民朝圣的普陀山一海之隔。一个关键的历史时期，一个关键的人物的一次关键的决定，山变成了岛，岛生出了罗汉，莲花岛与普陀山的关系妙不可言。此人，便是朱仁民。

朱先生在岛上种下了一群罗汉，自此莲花洋畔又多了种风情。罗汉者，六根清净，了断了无明烦恼，已了脱生死，证入涅盘，堪受诸人天尊敬供养。与寺庙供奉的高大威武、不苟言笑的菩萨相殊，岛上的罗汉走出了森然的庙宇，走向了广阔的世俗天地，已然脱掉了神圣的外壳，变得愈发亲近起来。不必俯首，无须仰视，他们不会逼近你，打压你，使灵魂受了惊吓或伤害。他们，更像你的左邻右舍。那是打渔的阿公，那是掌灯的大叔，那是唠话的大伯……衣裳是如此的夸张，笑容是如此的舒展，肢体是如此的放浪……心里不禁赞叹：这是一个怎样高度自信的朝代，这是一个怎么包容的帝国？将神像请下神坛与民同乐，与时俱进，这是创造者的初心和理念。

如油菜花生长的罗汉，散播在长堤、礁滩、岩石、墙体各处。观音殿前护栏处，端坐的大肚弥勒黄袍加衣，成为膜拜的偶像……坐垫下的小石滩，沐海的罗汉驾驭着大鱼，朝普陀山奔去……凸起的岩面上，观云的罗汉身骑神物，神情安若，浮游直上九天……因势造形，因形立像，创造了“探海罗汉、罗汉追云、笑脸弥勒”等众多的罗汉形象。

当你走过石桥，目光停留在那一方平缓的礁滩处——十八罗汉的家园。他们，只在潮水减退时才显出一个整体。沉浸在海水被激流荡涤的罗汉啊，好不容易浮出了水面，多数半身青绿，覆了海苔，有些还成了螺蟹等海洋生物攀附穿梭嬉戏的巢穴、瑶台。凝视这一方泥沙俱下的混水，想像海水与罗汉互动的场景，不主沉浮，不问天道，遵从于自然，该浮便浮，该沉便沉——那该是怎样的定力，如何的天真？

莲花岛是免费海洋雕塑公园。“永久免费”意味着“永久修复”。九龙壁石桌全被游客一块块地砸开带回家保护，铺地的海滩卵石一次一次地被游客们或扔大海或取走留念，岛上的罗汉无可幸免。作为岛主，朱先生一边心痛，一边修缮。去年，朱先生再次上岛，续置五百罗汉，将久置于入口处罗汉起吊，赶涨潮至西岸装船，运达十八罗汉处，以塔吊将罗汉下海安放。

“廿年前赤贫如洗，无任何巨轮塔吊，领民工几十同甘共苦，作人背肩扛，隔山过海，硬在莲花洋上矗起花岗石罗汉长阵，镌永久免费，保家乡平安。今虽古稀有二，痼疾缠身，倘若有虞，亦为罗汉加持，海不扬波，平生足矣。”相对于当初建设莲花岛浩大的工程，这根本算不了什么，但这份挂念与执著的傻劲却着实令世人叹服。朱先生如同岛上的铃木将根扎进苦涩海水的礁石缝中倔强峥嵘，守护着这一方精神的家园，修复着人类的心灵家园。

当我重读朱先生内心的独白，心底又开出了几朵莲花。海边的罗汉，是能够给人安慰的，给人希望的。当心绪无法理清的时候，到莲花岛上菜花山上走一走，想一想。这里，足可能安定你的思绪，平衡你的心态。

试想一下，一个人在庞大的天幕间，在呼啦啦的海风里，你躺在罗汉的膝盖处，靠在腋窝里，罗汉看你，你看罗汉，一走神，便达到了“物我两忘”的境地，足可以激发和成熟你的心智。你看，一拨又一拨的游人来了又走了，走了又来了，人依旧是人，佛依旧是佛。“千山万重石，莫笑它无知无觉；一日两度潮，听凭其自来自去。”从生活退回到生活，那是怎样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