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版:文学潮

庚子元月流水

庚子元月二十日,薄寒,微雨。

未正二刻,我到社区医院分院给母亲配药——自除夕以来,这是第二次出小区、第三和第四次下楼——之所以是第三和第四次,是因为第一次到一楼才被工作人员贴心地告知外面在下雨,回家拿伞吧,别感冒了。果然,小雨淅淅沥沥的。先把手上的厨余垃圾倒进易腐垃圾筒,垃圾袋放进旁边的其他垃圾桶,然后绕楼一圈去开久未开启的信报箱,惊喜地发现不仅《小说月报》到了,还有两份最爱的《文学报》。折返家中,放下报刊,取了伞,再下楼。

上一次出小区是九天前的立春日,也是给母亲配药。上两次下楼,也是扔垃圾。和年前不同的只是,上下楼由坐电梯改成了走楼梯,哦,还有,戴着口罩。每次出门都强烈感受到战“疫”一线医护人员的极度不易,因为眼镜片始终云遮雾罩,行走不甚方便。好在外面车和人都稀少,沿街小店的门绝大多数紧闭着,只有西溪北苑门口的一家小超市开着,连曾告诉我除夕、初一都不关门的邮局,卷闸门也紧闭着。仅来回短短不足一节课的时间,戴口罩的我便颇感不适,医生、护士穿着防护衣连续战斗之艰辛,恐怕真非吾辈可以藉想象而确知的。

自几年前搬家至此,我第一次知道自己步行下楼只需大约一分半钟,而步行上楼也只花费一分五十秒的时间。当然,如手提重物情况就应不同,只是尚未实践过,因为先生包揽了疫情期间的买菜“重任”。

到了医院,测体温,挂号。王医师是母亲的签约医生,去之前联系过的。他熟稔地开处方,关心地问了问母亲的近况,也顺便道了句:“你是不坐电梯的好,你家老太太基础疾病太多,免疫力太差。”我点头称是,加了句:“连输液港的维护也只好等到疫情结束再说了,好在浙二的护士长说如果真堵了她们也有办法通的。”然后谢了他,告辞。

付费,取药,回家。换鞋,换衣,洗手。

药和医保卡、证历本,放进药柜。

《文学报》和《小说月报》,交给母亲:“这喜欢看的吧?你先看。”

母亲问:“今天王医师忙吗?”

我说:“还好,我特地下午去的,人少。”

母亲道:“王医师是好人,上次多亏他呢。”——上一次配药,也是先微信联系王医师。其中一个叫捷诺维的糖尿病药,这边分院没有,得去相隔六站路的顾家桥的社区医院中心配,但余杭区的公交停了,我不会开车,家里会开车的人也不在。王医师的回复简单而温暖:“我开车去。”

亡父和家母都是医务工作者,我便是在医院大院长大的。近日,母亲的职业自豪感日甚一日,我也更关注朋友圈的医生朋友们,默默地。

拆开一盒刚刚配来的速效救心丸,把三个小瓶子分置于床头柜抽屉、餐桌和电视机前,又确认了母亲棉袄口袋里的那一瓶还在,习惯性地唠叨:“拐杖、手机、救心丸,保证不离身啊!”“别坐着就是刷微信啊,稍微甩甩手动一动哦。”母亲笑骂:“就你最啰嗦,全家你第一啰嗦。”“哦哦哦,是是是,我第一啰嗦。记得稍微动动啊,一溉之益,说不定明天早上起来眼睛肿会好一点呢。”我一边说,一边回到书房电脑前,先看下学院群里是否跳出来新的通知,然后切换到之前不曾写完的WORD页面。

才敲几行字,忍不住又拿起手机,确认了武汉的朋友们和年前刚刚回到荆门老家的邻居夫妇没有发新的朋友圈,也没有新的留言,才放下——近年来视力越来越坏,我几乎从不看朋友圈,最近则一反常态,即便双眼酸涩无比泪流不止也克制不住。武汉的一位作家姐姐不知不觉失联好几年了,武汉封城后总是惦记,好不容易从老邮箱里找到她的邮箱,联系上,加了微信,心才定些。她的朋友圈,我一天总要看个两遍,其他武汉朋友的亦如是。

家母一直多病,去年下半年更是又一次经历了癌症手术和化疗,故而这个春节我本就打算一宅到底,奉亲静养之余也抓紧把手头的几项工作了一了。

在微信上,与清华的同学、上海的学生和成都的师姐,聊了几句,互相调侃对方已经或即将成为“十九线女主播”,一笑。侄女开着电脑在上英语课,我听到那位年轻的本家同行温和而清晰地告诉孩子们老师上课所用的资料来自某网站,并郑重叮咛:“你们已经四年级啦,该懂得记录资料来源啦!”我暗想,看来以后带研究生可以免了强调资料来源尊重知识产权这道“工序”了,真好。

一个毕业二十五年的老学生在他的班级群里分享了一位领导岗位上的同行致教师的一封信,我马上点击收藏,并摘录一段:“此时此刻,这个特殊阶段、这场宏大抗争,我们的家国民族需要英雄。虽然我们不是主角,不会成为聚光灯下的英雄,但是我们仍可选择做平民英雄、幕后英雄。希望每一位老师都能勇敢、善良、清醒、坚定,履行职责、抚慰心灵、传递光明、守护未来!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

起身将杯中的残茶倾去,换了一颗新会陈皮小青柑,一泓醇酽的清芬缓缓漾了开来。轻抿普柑,颊有余香——这茶,还是去年因文友帕蒂古丽所发的朋友圈而购得,尚余不少。

十岁的侄女完成了作文《年》。她稚嫩的笔调记录了一个梦,梦中那个叫作“年”的怪兽改变了往常的模样:“我觉得今年的‘年’既不是蝙蝠,也不是新冠病毒,而是人类,是有些人为了一时的美味,害了自己,害了他人,害了大自然的动物。”她又强调:“我还真希望这只是一个梦,这样我就可以出去玩了。”

电脑旁的花瓶空了十天了——初十前,一位朋友相赠的梅花一直清清幽幽地在瓶中散着芳馨。曾微信谢她:“你的梅花在案头,真好。”

也许,花瓶和我一样,在等待盛开的碧桃。

□郭梅(作者为杭州师范大学教授、作家)

2020-05-20 11 11 交通旅游导报 content_78478.html 1 3 庚子元月流水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