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苏轼在杭州任通判时,对临安县(今杭州市临安区)的玲珑山情有独钟,常与黄庭坚、佛印禅师相邀上玲珑山游览,饮酒作诗。北宋熙宁六年(1073)九月间,一次他出巡到临安,知县苏舜举是他的同年同宗,是夜在私邸用家酿白酒为苏轼把盏接风,饮酒叙旧。酒逢知己,开怀畅饮,燃旺诗兴,边叙、边饮、边挥毫,不经意间一篇《与临安县令同年宗人剧饮》的诗作问世。两人情兴尽致,不觉天已拂晓,苏轼告别舜举乘兴上玲珑山。
苏轼乘坐篮舆来到距县衙十二里地的玲珑山脚。“篮舆”是一种木构竹编、两旁开窗、前置搁板的轿子,轿内备有纸笔,可一路观景书写诗文。生性恤民又爱山水的苏轼,当然不会坐着轿子上山,他就在山脚的流霞桥落轿登山。
放眼仰望此山,两峰屹峙,盘空而上,苍岩翠岭,玲珑剔透,高约二三百丈。过一石门即入山,苏轼沿石级山道步行而上,蜿蜒曲折,左侧悬崖峭壁,右侧溪涧流水,四周古木参天。山体盘屈九折,上通绝顶,苏轼题写了“九折岩”三个大字,后镌刻于崖壁上。历代下来,近旁已有多处摩崖石刻,这是后话。当苏轼登至半山腰的九折岩前,岩下道旁正在兴建“三休亭”,苏轼不禁兴趣盎然,驻足眺望,满山秀色尽收眼底。忽然迎风一吹,昨夜剧饮的宿酒“后劲”立刻涌了上来,虽然山景更好,却是脚力绵软,一时醉意顿生,颇感疲惫。只见路侧横卧一巨石,长近一丈,阔约三尺,高一尺余,平平展展,似一天然石榻,便在石上小憩。绿荫蔽日,凉意沁人,不觉倚石而眠,呼呼酣睡。睡梦中被一阵悠扬悦耳的琴声惊醒,环顾四周,却原来是身旁的合涧泉水琤淙作响,扰了美梦。苏轼书写了“东坡醉眠石”五字镌刻于此石上,民国时被人铲去重刻成“醉眠石”三字,实为一件憾事。
此时日已西斜,苏轼忙赶至玲珑山寺(今卧龙寺)旁侧的九仙山无量寺投宿,对此情此景仍无限眷恋,留下了诗作两篇。一名《登玲珑山》:“何年僵立两苍龙,瘦脊盘盘尚倚空。翠浪舞翻红罢亚,白云穿破碧玲珑。三休亭上工延月,九折岩前巧贮风。脚力尽时山更好,莫将有限趁无穷。”一名《宿九仙山》:“风流王谢古仙真,一去空山五百春。玉室金堂余汉士,桃花流水失秦人。困眠一榻香凝帐,梦绕千岩冷逼身。夜半老僧呼客起,云峰缺处涌冰轮。”苏轼醉酒题字留诗,传为美谈。
苏轼对玲珑山何止钟情于山水,更有一段刻骨铭心的不了情。元祐四年(1089),第二次到杭州任知府,他结识了钱塘歌妓琴操。这是一个美貌聪颖的妙龄女子,知书达理,多才多艺,对佛学也颇有研究,还因改过秦观的《满庭芳》词而名噪一时。她虽身在勾栏,却不染淤泥。苏轼很赏识她,极生爱怜,一心想劝她及早从良。一日荡舟西湖,苏轼以语点化,琴操如梦初醒,大彻大悟,看破红尘,毅然削发为尼,来到玲珑山修行,以晨钟暮鼓、青灯黄卷伴终身。
苏轼懊悔了。他曾一次次策马青灯古佛旁,想劝慰她还俗,无奈琴操意绝一心向佛,只得感叹失望而归。八年时光流失,当闻知苏轼再次被贬至海南儋州,天涯海角相望,琴操茫然若失,郁郁闷闷,不久香消玉殒,一位才女终于魂断玲珑山林,年仅二十四岁。
苏轼被贬北归后才得知琴操的消息,已是暮年的他悲痛不已向隅而泣,只说了一句:“倒是我害了她!”苏轼还为她补写了墓碑,可惜现已无处可觅了。幸好在《泊宅编》《东坡笔记》中记下了这一段轶事,得以流传。
后人沿袭苏轼情系玲珑山的意境,在当年醉眠的合涧泉边的岩壁上镌刻了“琴声”二字,这或许蕴涵泉水琴韵和隐喻琴操的双关意思吧。
1986年,有关部门重修了琴操墓,墓以块石浆砌水泥粉刷,墓后砌成环拱,墓前立一墓碑,上镌“琴操墓”三字,供人凭吊。
“醉眠石”迄今石存字留,“琴声”依旧,卧于幽静山林中简陋的“琴操墓”魅力经久不衰,博得文人墨客的垂青,历代名人雅士络绎不绝,怀古凭吊,赋诗作文。如明代文人郑日近有《吊琴操墓》诗:“不复云鬟与锦缠,却来此地误参禅。山前多少玲珑石,只许苏公一醉眠。”现代作家郁达夫也留下了“山既玲珑水亦清,东坡曾此访云英”的诗句。
我辈不妨也登玲珑山,效仿风雅一番,踏访诗人足迹,探古寻幽,体验身临其境的情景,享受宋韵文化的韵味。
□吴齐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