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文学潮

植牙记

牙疼不是病,疼起来真要命。

近些年,常被牙疼折磨,有时全身几乎崩溃。令我生命风景动荡不定的是一颗智齿。智齿,学名第三大臼齿,俗称智慧齿。智齿,是口腔最靠近喉咙的牙齿,通常是在人类心智已经趋于成熟时才长出,因而得名。少年时,长辈们说,生智齿是“智慧到来”的象征,不免让我沾沾自喜——长了智齿可是意味着我既成熟又聪明还健壮呢。而现今,智齿隔三差五挑事端,生火发炎是常事,疼得让我怀疑人生。所以,新年前后,下定决心给智齿判了死刑,并且立即执行。

高中时代,读鲁迅先生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记得有这么一句“笑人齿缺曰狗窦大开”,留下了难以忘却的印象。眼下,会有人也笑我“齿缺”吗?好在不是门牙,别人看不到。不过,牙齿好不好,是晚年生活幸福与否的重要标志。于是,到口腔医院四处打听,发现现在流行三种,效果从好到差、费用从高到低的排序为:种植牙、烤瓷牙、活动义齿。

为了将来的幸福,义无反顾地选择最贵的植牙之法。种牙属于一项新技术,它的优越之处是,牙齿好像自己从牙床上长出来的,足以以假乱真,而且坚固牢靠。

定品牌,定价,定日子,对于植牙我不敢稍有懈怠。待进入手术室的那一天,换上鞋套,我到底有些虚弱了。这人呐,不管什么病,只要一就医,从心理上就成为弱势。医生准备打麻药时,我遵嘱躺在一张专用椅上,把双手使劲绞在一起,腿绷紧,想以此抵御疼痛。不成想,第一个难关马上到来,由于我的张口受限,护士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完成了麻醉的程序。

不久,护士用一张布罩住我的身体、头脸,只露出嘴的部位。我立即陷入黑暗,仿佛一切生活都停止了生长。我努力调整呼吸,转移注意力。我把嘴巴尽量张到最大,好让医生持各种器械进进出出。麻木中我感觉到一颗硬物揳入了牙床,接着听到电钻“嗞嗞”地在牙床里旋转着。麻药是世上最好的良药,敏感体质的我竟没有觉得疼痛,只是长时间的闷胀,牙床变成了一截麻木的硬土,挨着一寸一寸痛苦的光阴。时间慢得像只懒惰的蜗牛。

在惊心动魄的时光曲线中,医生在我的牙床上穿针引线,我的牙床在他们看来是一袭华美的布料,可以裁剪出一番美丽来。当医生说“好了”时,我的人间已是香汗淋漓。

当我身体上的布罩被拿掉,仿佛有逃离黑暗、光明乍现之感。我双眼里的江南岸,又绿了。多么美妙啊,布罩外的风景。

回到家,第一件是就是在镜子前张开嘴,急不可耐地看着新牙是何种风景。可千万不能像孩提时熟悉的镶牙,以前老电影上许多反面人物的“大金牙”,就是镶牙。一张嘴金光灿灿,让人心里曲曲折折,不知有多少不自然的违和之感。出乎意料的是,我只看见了牙床上的螺丝钉,冰凉、冷漠,绝无我预期的希望通过一颗种植牙在身体上谋篇布局,重新精心设置,去弊,显美,在牙床上既裁风韵,又剪浮生。一切事与愿违,但无论如何,它已经揳入我的口腔,在以后的岁月里与我和平共处,成为身体的一部分,也意味着从此我不再是一个“纯粹”的人了。古语云:“德不纯,民乃失常。”牙不纯,又将如何?

老天早定了一个古老的隐喻,年老体衰,即使心有良田万顷,宿命里只能“望牙吃饭”。年华很薄,“知天命”后经常有生命的废墟隐现,有时甚至漏洞百出。

三个月后的一个早上,这颗螺丝钉和周遭组织血肉相连,密不可分,我到医院咬了牙印,做了定制,又过两周,医生给它戴上了烤瓷牙冠。于是,洁白如玉的牙齿种好了,仿佛那块荒芜的土地长出了新的庄稼。那天晚上,我为它写下了一首诗:

时间啃着牙的血肉

虫子在底子里跳舞

我品咂的每一份日子

都裹挟着它的哀鸣

当我慢慢学会

咬紧新的牙关,在重新开始的美食旅程中

一颗中年的灵魂

不再为囫囵吞枣而感到恐惧

人们把新种的牙称为“义齿”,好一个“义”字,让无数的年华误入歧途,开着华而不实的花瓣,再完美的义齿即使是金子做的也是假牙,都不如天然的真牙好。

而今,植下的这一颗“义齿”,已经成为我身体中仗义助人的“好汉”,它正一点一点让食物散发出多种线条的光芒,敲打我感官的门扉。

□宣迪淼

2023-04-05 6 6 交通旅游导报 content_331015.html 1 3 植牙记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