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杭美，且美得各有特色——苏州素雅，杭州艳丽，好像如此。

然而如细加品味，除了艳丽，杭州也很素雅。

退休来上海前，虎跑是我爱去的景点之一，去虎跑一定得进茶室的。

一只透明的玻璃杯，倒进去烧开了的虎跑水，看得见茶在杯里舞动，缓缓地展开她的身姿，顷刻，龙井茶的清香便从杯口溢出——一切都是无声的。可以来一碟瓜子，只能用碟；再取三五节的花生，不可再多；如有兴趣，还可来一小碗的西湖藕粉作陪，晨星似地撒上点点桂花，其香不可太喧，不可盖过茶的清香。

湖边的青藤茶馆，除了品茶还能果腹；三面临湖的湖畔居茶楼，除了品茶还能赏景。隐在山里的虎跑茶室则不同，来一次这里可以养神，常来这里可以修心，因为这里安静，带着佛性的安静。

吱呀一声关上茶室的门，便将尘世关在了门外，没了尘世的喧嚣、纷扰与烦恼，会觉得整个茶室只剩一个“我”——简直连“我”都不存在了——进入无我的境界。

迷醉在缕缕的茶香里了，眼前浮现出一个迷一样的身影——弘一法师——迷一样的大师：李叔同。

李叔同，旷世奇人。中国最早使用裸体模特进行美术教育的人；中国最早用五线谱作曲的人；中国话剧的开拓者之一；精通六国文字，包括古印度梵文……就这样一位引领艺术潮流的大师，一位红尘得意且又有些风流倜傥的奇人，竟在他38岁时的1918年正月十五，出人意料地到虎跑落发为僧，走出俗世，遁入空门！

为什么呢？几乎没人知道为什么。去夏的一天，我曾在虎跑的茶室里有过这样的揣测：浑身都是智慧的奇才李叔同莫非也被什么带了节奏？是虎跑特别的静谧？特有的佛性？特殊的素雅？对李叔同是不能随便揣测的，但无论怎样，李叔同化身为弘一法师是在虎跑，他一定在虎跑的茶室里品过茶，被虎跑的素雅迷醉过。

欣赏西湖的美，一定会想到这四个字：湖光山色。有山，山里有人；有人，就有山村。山村很美，美得素雅。江南特有的粉墙黛瓦，屋前有溪水流过，树被藤缠着，屋被绿遮着，放眼望去可见一垅一垅的茶树蜿蜒前去……

说不准始于何时，城里人忽然醒悟了，杭州的城中村有着特别的魅力。好了，不是山村里的人涌进城去，而是城里的人涌向农家，享受“农家乐”。

又不知始于何时，城里人又醒悟了，成群花花绿绿的城里人掀起的农家乐将农家的宁静打碎，冲撞了山村的素雅，而人们喜欢素雅的山村。

去年夏天与2023年的春节，两次入住隐在杭州山里的一个宾馆。宾馆对面有一“民居”，绿树掩映下显出几分宁静。正面的白墙上写着很有诗意的四个字：“一江春水”。院子不大，不仅宁静，还很干净。

穿过静与净的院子，推开大门显出酒家的模样来了。如果说院子很素气，那么大门里边显示的便是一个雅字。古色古香的木格门窗，几个通透却互不相通的小包厢，正是大年初一，厅里挂着几盏红灯笼，便越发显得雅了。

上来一盘黑白分明的菜，黑的是木耳，白的呢？没吃过，像细细的藕，听说叫藕带；时值寒冬，却端来一盘香喷喷的油焖笋；雪白的米饭盛在一只蓝花碗里——饭菜都带着几分素雅。

紧邻“一江春水”的也像是一个民居，柴门被绿叶、绿草簇拥着，进去了，迎面而来的是黑白分明的轮廓。原来也是一个酒店，而“轮廓”正是店名。

望着轮廓正面的这堵粉墙，心一动，荡漾出我曾读到过的几句小诗——

有人问你粥可温

有人与你共黄昏

白茶清欢无别事

我在等风也等你

是啊，进入这粉墙，能喝一碗热粥、品一杯清茶也是妙极。又想，如果用细笔将这小诗录在粉墙的边上会怎样？

西湖有十景，其中平湖秋月与断桥残雪的景名就透着几分素雅。其实除了秋月与残雪，西湖别的景点中也有素雅。

去夏的一天，漫步在曲院风荷内的一条小堤上，堤的东边是大片望不到边的荷花，分外热烈；而堤的西边被浓密的树荫遮成暗色，虽是西湖的一部分，却被遮隔得像个池，池面上睡满了片片绿叶，显得分外安静。

或许是出于好奇，或许是被东边的喧闹唤醒了，片片躺着的绿叶中突然探出一颗小脑袋来，偷偷一笑——好美的一朵水莲花。过来一只小鸭子，像是来赏花的，更像是来护花的，构成一幅极美的画面。才读六年级的外孙也被吸引住了，对着花与鸭“咔嚓”一下，毕竟手有些抖，画面像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呵呵！妙极，这一抖的失误却生出奇效：朦胧感。有两句诗

——

山色空蒙雨亦奇

淡妆浓抹总相宜

这淡妆不就是素雅么？

原来我们杭州的“老市长”东坡先生早就说过了的。

□陶志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