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妈妈叫朱锦云,1956年去世时,只有30岁。当时我9岁,对妈妈的印象模糊。我只知道她是小学音美教师、大队辅导员。长大一点,我知道了她在杭州的小河、树新、横河等几个小学任过教。我一直想弄清楚妈妈有限的人生足迹,但一直苦于无从着手。
退休后,有了时间,这个想法越来越强烈,更想给后辈留一个交代。我记得横河小学在建国中路一带,离我住的地方不远,但那个学校早没了。我就想到要去查档案,并打听到小学档案由区教育局管理。我去了上城区教育局档案室,得知那里只存有上世纪70年代以后的档案。寻访被迫止步了。
派出所里,我看到了妈妈报的户口
2019年,快90岁的叔叔提出要在有生之年把祖坟都修缮一遍,他出钱我出力。因大部分祖墓是我父亲经手的,而老人家已经仙逝,要修缮首先要更换造墓人,管理部门就需要我证明我跟父亲的关系,我便去了老屋所在地的清波派出所。那里,我找到了当年户口本的电子版,办妥了事;同时意外地见到了妈妈1950年登记的户口:她将陆官巷老屋报为寄居户口,原始户口在北大树下19号。
那时规定,户口一定要落在常居地。妈妈体弱,常年住校,所以她的户口落在了学校,把家里报作临时户口。北大树下19号会不会就是校址呢?可是“北大树下”这个地名也已经没有了。
时间到了2020年,我在另一份户口本上看到,1955年妈妈的户口在叶家弄47号(横河小学),那是她最后工作的学校,由横河派出所管辖。
横河派出所现在也没有了。我去了杭州市公安局信访办,查到横河派出所的辖区分给了小营、文晖和长庆三个派出所,就逐个去找,最后在小营派出所找到叶家弄的信息。叶家弄与建国中路相交,小营派出所大厅门口负责量体温、看健康码的阿姨给我指了路。
激动!我找到了妈妈的老同事
叶家弄很短,我在那里没找到有意义的东西,准备回家。坐在路边聊天的几位老阿姨引起了我的注意。“阿姨,这里从前有没有一个学校?”“有啊,建国二小(现在也合并了)。”“在哪里?”“就是对面的幼儿园。”“记得是个破庙?”“对,是个尼姑庵。你问这个干什么?”“我妈妈原先在这里教过书,想来看看这个地方。”阿姨们很热心,指给我某幢楼说这就是建国二小的宿舍,住着很多老师,可以去找找。
看这房子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建造的模样,那里的老师们又怎么会认得我妈妈,所以我根本没抱希望。但一位过路的年轻人听了我和阿姨们的谈话,非常热心地要陪我去打听,我只能硬着头皮跟在他后面。在一楼一户人家,敲了门,出来一位妇女:“你找谁?”我很局促,告诉她是来寻母访旧的。“我妈妈就是那个时候的老师!”她的话,让我一阵激动!
跟她进了屋,一位老太太问过妈妈的名字,“她就住在我隔壁,我们是很好的朋友。”我热泪盈眶:“60多年了!看到您就像看到了我妈妈!”老人家也很激动。老人姓徐,她说自己95岁了,和我妈妈同岁。老人思维、讲话都很清晰。她告诉我,妈妈是一个很活跃的人,很开朗,但身体不大好,嘴唇常常发青(患心脏病)。她还知道我爸爸的名字,说:“收到你爸爸来信时她会高兴地告诉大家!她和你爸爸的感情很好!”当时父亲在福建支援前线,修造国防公路。
这次来没有准备,我坐了20来分钟就告辞了,徐阿姨执意要送我。离开她家,我不忘去小营派出所把这个喜讯告诉那位指路的阿姨,她也很高兴,双手合十向我祝贺。
徐阿姨带我回忆起幸福时光
一个多礼拜后,我准备了几个问题正式拜访了徐阿姨。
徐阿姨告诉我,那天开门迎我的是她女儿,我俩同年。那次我和徐阿姨交谈,阿姨的女儿坐在旁边一直流泪。她说小时候,我妈妈带她去买棒冰。这根棒冰,她记了一辈子!
徐阿姨说,当年位于叶家弄47号(现在的70号)的尼姑庵是“法育儿童院”(估计是个穷苦儿童的收养机构),孩子在那里念到二年级后,要到建国路对面的瓦子巷一个破庙(大王庙)里继续读书,那座破庙就是横河(桥)小学(又叫大王庙小学),五位老师一个校长。1955年两个学校在法育儿童院原址合并成立蕙兰小学,后来又变成建国二小。那时是单休,妈妈如果有事回不了家,爷爷会在周六下午送我到妈妈学校,第二天再来接我回去。妈妈住在阁楼上,有一次她改了一条睡裤让我试穿,我很高兴地穿着到处走。
徐阿姨说,那时她们拿的叫“折实工资”。那是国家为应对解放初不稳定的经济而采取的临时措施。每个折实单位发多少钱,取决于当时的经济状况。父亲的档案里,注明妈妈拿60个折实单位。
1956年经济稳定后开始工资评定,全校5个老师全部是5级,每个月50元,校长拿4级,63元。爷爷曾对我说过:“你妈妈在的时候,我们家里的生活是很好的。”爸爸和妈妈的工资合起来有100多块钱,加上那会儿叔叔还没成家,他的工资也补贴家用,那时是我们家最幸福的时光了。
那年,妈妈永远离开了我
妈妈经常要住院,她得的是“风湿性心脏病”,要用盘尼西林,当时是要用黄金买的。
1956年的强台风造成破庙的电线短路,引起了火灾。半夜里妈妈叫人救火,从楼上滚了下来,心脏病发作住进了医院。徐阿姨说,有一天学校老师都去医院看望我妈妈,“她支开她妈妈(我外婆),说自己要吃馄饨,叫妈妈去买。把妈妈支走后,她就对我们说,她已经看不见我们了,让我们再看看她。”第二天下午妈妈就去世了,老师们都去殡仪馆送她最后一程。
妈妈去世那天中午,婶婶到学校(杭师附小)带我坐三轮赶到医院。妈妈已经很虚弱了,见了我和妹妹们,给我一个橘子,给妹妹每人一个金橘。弥留之际对我说:“好好读书,听大人的话,爱护妹妹。”我们跪在床边嚎啕大哭,我看到妈妈的眼角流出了泪水。
妈妈留给我两件东西:她当大队辅导员用的红领巾和一双新的白布鞋。奶奶和外婆都感到奇怪,为啥要做这双白布鞋,而且正合我脚(老风俗:死了大人的孩子要穿白鞋子“戴孝”)。死前一天她还对外婆说:“明天3点,船来接。”母亲是第二天下午3点15分走的,两位老人都说,那船把妈妈接去了天上。
我问徐阿姨,还有没有其他老师健在,也想去拜访他们。她说都作古了,就她一个人了!
这真是一种缘分啊,总觉得是妈妈在天之灵在指引我,她和最好的朋友同岁,又分别是全校最早离世和最长寿的人。
长大后,我继承了妈妈的事业
见到了徐阿姨,使我对继续寻找妈妈的足迹充满了信心。我对徐阿姨说,我会经常去看她的。妈妈另外工作的两个学校——树新小学、小河小学,之后我也都访到了。树新小学现在是东园小学树园校区;小河小学创办于1929年,2006年异地重建,旧址上已是居民楼。
树新小学距离横河小学蛮近,而小河小学就太远了。我查手机地图,从陆官巷老屋(吴山广场附近)去小河小学(地近拱宸桥,当年叫“湖墅里”,标准的乡下)有9公里多。妈妈每次来回都要坐黄包车,那时我们包了一位杨伯伯的车,由他准时接送妈妈。每到星期天的下午,我都会送妈妈上车,在门口看着,直到车子在巷口拐弯,看不到妈妈了才回家。如果星期六妈妈回来晚,我已睡着,她总要“霖霖,霖霖”轻轻把我叫醒,我就懵懵懂懂地跟她去睡。可能当时妈妈叫醒我时,我还不高兴,现在回想,那是多么珍贵的回忆。
妈妈是病死在岗位上的,所以我对教师工作一直有心理阴影,以致调到学校上班前还向组织提出去其他单位。可最终我在教师岗位上一直干到退休,而且爱上了这份工作!
睹物思人。看着那些在旧址上新造的建筑,我想象着前辈教师们在破庙里辛勤耕耘,培育一代又一代祖国花朵的样子。从事教师工作,让我延续了妈妈的精神使命!
(作者系浙江公路技师学院退休教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