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轻那会在外打工,每逢农忙会回来帮帮母亲,后来回来的次数逐渐变少,有时回到家时已错过了农忙的季节。
有一次秋后回来,下车已是天黑,那时交通不便,到家要步行七八里,我独自行走在田间小路上,皓月爬上了山头,秋收后的田野变得空荡荡的,在月光的衬映下白茫茫的一片,四周秋虫啾啾,一垛垛稻草竖立在田头,我走在弯弯曲曲的小路上,不时从田里穿过,这样可以少走很多弯路,稻子收割后剩下的半截禾蔸,一排排整齐地竖立在田里,划在鞋邦子上哗啦啦的响,声音听似轻微,但在寂静的田野上十分响亮。月光皎洁,秋风很轻也不太凉,大樟树树枝印在不远处村子的白墙上,月光中就像是一块看露天电影的大幕布。村子中不时传出的一两声狗吠声,展传在寂静宽阔的田野上,有如一道无形的光穿梭到山脚又返了回来,形成嗡嗡的回音。留在乡下种地的人已不多了,狗子守护着这块土地,也成为留守老人朝夕相处的伙伴。
母亲已经睡了,卧在门口的大黄狗远远听见脚步声吼叫着扑了上来,我一声叫唤,它听见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扑到我的身上,摇头晃尾,高兴得围在我的双脚蹭腰擦背,呜呜地不停叫唤。我在母亲的房间窗外叫了声母亲,母亲听见狗叫声时已经醒来,她从狗子由吼到欢的声音转变中识别出是有家人来了,从床上一骨碌下来,趿双拖鞋,开门说狗子这么高兴就知道是你回来了。她从我身后望去,不高兴地说就你一个人吗?我说厂里较忙,就我一个人。母亲哼哼两声,她是怨我没带孩子回来,她要看的是孙子。其实我也是愿意把孩子放在老家给母亲作伴,但母亲白天田里劳作,还要照料孩子,乡下又到处沟沟水水,小孩子多动,一不小心掉下去是大事,所以我还是把孩子带在了身边。
母亲嗯嗯两声也不再埋怨,问我洗澡不,我说要的。母亲入了厨房,在灶头前烧着火,我已提着行李进入屋内,听见井台前传来扑咚一声,是母亲在井边打水,把吊水桶丢入井中的声响。乡下每家都在自己院子内打了井,用绳子绑一只小桶,丢入井中汲水。汲水是要技术的,小桶丢入井中,桶口朝上,打不上水来,熟练的人握住绳子一头,手腕轻轻一晃,一股力道从绳子传到桶上,小桶会翻个身,桶口吃入水中,小桶慢慢沉入水里,一桶水也就满了。这时的月光照在井台上,院角的丝瓜藤蔓攀着院墙,藤蔓和巴掌大的叶子已经枯萎,还没来得及摘下的几个丝瓜在藤蔓上老去,褐黑色的表皮在月光中映成一圈白,一阵微风来,干枯的瓜壳和枯叶擦着院墙发出低沉的空噗声。母亲很熟练地提上一桶水来,洁净的月光罩着母亲的身子形成一团黑影,我听见母亲往大桶里倾水的声音,吊水桶小,但往大桶里倾水时的声音漫长,有似小溪中静静中的流水,又或是大雨天屋檐水往下流水时的声音,这声音我为之心颤。母亲的影子重叠在院墙上的枯丝瓜藤蔓上,丝丝缕缕的丝瓜藤在微风中轻轻地抖动,这两个不同物种的影子融合在一起,有一种凄冷孤零的萧瑟,我莫名的一阵伤感,泪水几乎夺眶而出,赶忙上去接过母亲手中的吊水桶,从井里打满了一桶水,提到厨房,母亲先点着了火的火苗腾出灶口,在火光的照亮下,照进门框的月光显得单薄暗淡,我看见母亲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可我不敢和她对视。
我把水倒入锅中,母亲坐在灶膛前的小凳上,我蹲在母亲身边,母亲移了个木墩让我坐,我和母亲都没有说话。木墩当凳是乡下人惯用的物件,我这一坐下,刚好依着了母亲身子。我扭头看向门外的月光,依稀听见井台上有水滴的滴嗒声,望着静谧的夜空,我似乎看见滚圆的水滴在皎洁的月光中缓缓流动。
□黄家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