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讲究的是年味。
年味,有人说在紧握着回家的车票里,在游子归家时风尘仆仆的脚步里,在门上贴着的对联里,在门前高高挂着的灯笼里,在伢儿手里的红包里……
年味,有人说在年猪的嘶叫声里,在邻家阿婆煮的那锅年汤里,在父亲磨的豆腐里,在母亲做的米糕里……
年味,是父母手中一根柔软的线,一头牵着家乡的味道,一头牵着游子流浪的脚步。
年味,从置办年货开始。杀了年猪,好过年。
一脚迈进腊月,村头巷尾陆续传来年猪的嘶叫声,谁家炉子上的年猪肉早已炖烂,肉香味顺着窗口溜了出来。
乡间,淳朴勤劳的人们习惯以一头白白胖胖的年猪来酬谢这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四季平安的日子。年猪肉可腌了,做腊肉;酱了,做酱肉;剁成肉末,灌成一串串,做腊肠。
冬日,阳光甚好。一块块,一串串,挂在竹竿上。阳光里便有了肉的味道,有了腊味,有了年味。当然,杀了年猪,请亲朋好友吃年猪饭是必不可少的。乡间的年猪菜还是从前的年猪菜,猪肉炖冬腌菜,猪血炖萝卜,猪肝炒大蒜……口味还是那个口味,只是烧年猪饭的人渐渐老去。炉子上的炭火,火红火红,吊锅里的年猪菜,添了又添;桌上的老酒,烫了,一壶又一壶。桌上碗里有肉,杯中有酒,脸上有笑。年,不知不觉滋生了味道。
过了腊八,便是年。
一碗秋天里刚刚收割的稻米,一勺新碾的玉米面,一把红豆,一束菜干……邻家阿婆,以朴素的食材,简单的烹饪方式,熬煮一锅浓稠的热腾腾的暖人脾胃的年汤,以此来辞别旧年,迎接新年。一碗年汤,煮进了时光年轮,煮进了人间烟火,煮进了日子里的琐碎,也煮进了农人风里雨里耕种劳作的辛苦。
熬年汤,乡人遵循历年的旧俗。腊月初八这天,家家户户忙着熬煮年汤。父亲将柴火灶烧得红红火火,锅灶里的年汤煮得浓浓稠稠,像极了一年黏黏稠稠红红火火的日子。
喝了年汤,身子暖融融;喝了年汤,来年顺顺当当;喝了年汤,年又走近了一步。
昌化豆腐干、油豆腐是家家户户必备的年货,是我们从小吃着长大的年味。
腊月廿三四里,母亲便开始泡豆子。一粒粒颗粒饱满的豆子经过一昼夜的泡发,第二天一早,父亲挑着泡发的豆子去磨浆。母亲早早生起了灶火,等着豆浆入锅煮浆、摇浆、盐卤点豆腐……
一粒粒小小的豆子,母亲一双粗糙的手可以把它做成白白嫩嫩的水豆腐,四四方方色泽红亮的腊豆腐干,姜黄姜黄的油豆腐。四四方方的腊豆腐干,寓意阖家团圆,是乡间过年人情往来的年货。圆滚滚的油豆腐是过年时桌上的菜肴,是我们童年的快乐。记得小时候炸油豆腐这天,我们几个小孩围着灶台,在油香四溢的厨房里看母亲炸豆腐。菜板上的豆腐入锅,一块块,如一个个殷实的日子,在油锅里欢腾。我们端着碗,蘸着酱油,一口一个油豆腐,吃得豪爽,吃得满足,吃得嘴角流油。那种满足,是长大后,再也体会不到的感觉。
过年,就是图个好彩头。杭州菜系中,颇负盛名的糕点是定胜糕,是年夜饭桌上必不可少的一道糕点。
浙西乡间,过年蒸米糕,是乡间留下的旧俗,是传统,寓意过年吃米糕,日子一年更比一年糕(高)。
用山泉水泡了秋天新割的稻米,磨了米浆,发了面,上笼蒸米糕。米糕有甜糕和咸糕。
置办年货,母亲们是虔诚的,倾注了心思的。甜糕加了红糖和大枣,香甜松软,老少皆宜。咸糕因人口味,有加肉末、笋干、豆角干、油豆腐等。出锅的米糕咸香扑鼻,松软鲜美,是过年时一道众人皆喜的糕点。
米糕有甜有咸,意寓来年的日子甜甜蜜蜜,有滋有味。咬一口米糕,来年的日子一年更比一年高。米糕味道鲜美,最是解游子的乡愁。
廿八包子,廿九油粿,雷打不动的习俗。
剁了肉馅,发了面团。腊月廿八日这天,乡间家家户户忙着做馒头,蒸包子。过年,父母忙乱了脚步。孩子们则在一旁悠闲地聊聊天,或上村子里逛一逛,东家进,西家出。随意地转上一圈,灶上的包子,各家各味,松软的面皮里包裹着的是农人一年殷实的日子。
廿九日炸油粿。用糯米粉捏起一个个精致的耳边,油粿小小巧巧,形似花样饺子,色泽金黄,外酥里嫩。咬上一口,糯叽叽,鲜香的肉汁流溢于唇齿之间,入口抵心,一时对生活的满足,溢于言表。
年味,是美食与乡情的召唤;年味,是炉火正旺,家人围坐,灯火可亲,亲情慰籍。年味里有道不完的乡情,有诉说不尽的故事。
□陈朝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