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我常看到父亲一个人站在窗口,静静地沉思。有时,父亲还会哼起《五月的鲜花》《八路军军歌》……那歌声,铿锵低沉,至今仍在我脑际萦回。
父亲名叫范长寿,1914年出生在山省东无棣县一个农民家庭。抗日战争时他化名范复兴,先后担任无棣四区区长、区委书记。其间,父亲被掳去日本做劳工,受尽磨难,凛凛不屈。1949年,父亲、母亲、表姐一起参加渡江战役南下。父亲先后在温州、上海、杭州工作,1965年只身支援宁夏建设,直至1981年离休,才回杭州与家人团聚。1984年,父亲病逝。
父亲生前,和我们聚少离多,也很少谈自己的战争经历。我是靠着父母亲零星的讲述和父亲解放初撰写的干部自传,对青年时的父亲有了了解。2011年我退休后数次回老家“寻根”,不仅触摸到父亲的青年时代,也看到了一幅幅老区军民同仇敌忾的壮阔画卷。
(一)
1931年“九一八”后,东北沦陷,日寇步步紧逼,“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正在无棣师范讲习所读书的父亲,团结其他进步同学,积极参加抗日救亡活动。1934年,毕业后的父亲当了一名小学老师。
一个夏夜,父亲吃过晚饭,在校内乘凉,有两个陌生人来借宿。其中一个叫武振东的青年,与父亲聊得很投机:他们谈起日寇的野蛮侵略,谈起国民党政府腐败无能,谈起苏联的十月革命……谈至深夜,武振东向父亲吐露自己是共产党员,还问他是否愿意参加共产党。父亲不便轻易答应,只能回答“考虑一下”。父亲参加革命后才知道,武振东就是武大风烈士,他也一直将武大风视为自己参加革命的引路人。
武大风1931年入党,1934年4月参与领导了著名的马颊河大罢工。罢工斗争失败以后,他转入地下。就是这期间,父亲遇见了武大风。1943年,武大风在抗击日寇“扫荡”的战斗中牺牲,年仅28岁。2020年,武大风被列入第三批全国“著名抗日英烈和英雄群体名录”。
1937年“七七事变”后,家乡也渐渐听得到敌人的大炮声。国民党县政府官员纷纷弃城逃跑,一时人心惶惶,学校也无人过问。到了10月,学校已难以支撑,被迫放假。宣布放假这天,师生、家长、村干部聚在一起,心情沉痛,不少人哭出了声。父亲为大家鼓劲:“中国不会亡的,我们一定会胜利的!”村干部和父亲告别时,难过地说:如果胜利了,我们还请范先生来教书……
此时的无棣县,许多武装举起了抗日的旗帜。群众最拥护的,是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不甘心当亡国奴的父亲一边探听八路军的消息,一边继续参加抗日宣传活动。党的地下组织也注意到了他的行动。1939年11月,父亲加入中国共产党。在党的领导下,他搜集敌情、给部队送情报、散发传单……
1940年2月,父亲奉命去地委学习。这次学习后,是要离开家庭的。走的那天晚上,父亲对爷爷撒了谎:“舅舅托人叫我明天到他家去,也不知道什么事情,明天不一定回来。”爷爷让他早去早回。父亲又偷拿了家中几元钱,在心里辞别了父亲。
其实爷爷从父亲的语气中已经有了察觉。爷爷曾和我说过,那时父亲常对他说:“国家要是亡了,家还保得住吗?!”
(二)
父亲战斗的冀鲁边区是一片大平原,无险可守,斗争环境残酷异常。父亲一生遭遇很多坎坷,但他常说:“我是幸存者,比起牺牲的战友,我知足了。”
父亲曾给我讲过石景芳、徐尚武烈士的事迹。他们是父亲的同学;石景芳的父亲,还是我父亲的老师。石景芳牺牲时只有30岁,徐尚武牺牲时只有31岁。
1942年6月9日,2万多日军对我冀鲁边抗日根据地进行“大扫荡”。19日拂晓,在东光县四柳林村一带,担任冀鲁边军区第一军分区司令员的石景芳,带领队伍与敌激战。弹药消耗殆尽了,就展开肉搏,刺刀拼弯了,就用砖头砸,甚至用拳头、牙齿同敌人拼杀撕咬。终因寡不敌众,壮烈牺牲。
1943年初,5000余日伪军向我鲁北“大扫荡”。冀鲁边军区第二军分区副司令员徐尚武,率部队保护地委、专署机关撤退时遭遇大量敌人。他率50名勇士掩护大部队突围,最后英勇牺牲。日寇残忍地割下徐尚武的头颅,挂在城门楼上。
有的人,在革命熔炉中,锻造成钢铁战士;有的人,在严峻的考验面前,却当了可耻的叛徒。
1943年夏,正当冀鲁边区遭敌伪反复“扫荡”“清剿”,处境十分困难时,军区司令员邢仁甫阴谋指使叛徒杀害副司令员黄骅,叛变投敌。
父亲此时正担任无棣四区区长,四区驻扎着冀鲁边军区的后勤机关,受邢仁甫叛变的影响尤甚。冀鲁边区党委召开紧急会议,布置任务,区委区政府积极行动起来,做好群众安抚工作,严惩汉奸叛匪。邢仁甫投敌时,拉不走任何部队。1950年,邢仁甫在天津被抓获,被人民政府执行死刑。
黄骅烈士牺牲时,只有32岁。如今的黄骅市,就是为纪念他而命名的。2014、2015年,黄骅、石景芳、徐尚武先后被列入第一批、第二批全国“著名抗日英烈和英雄群体名录”。
烈士们的鲜血,浇灌了冀鲁边区大地的革命之花。
(上)
□范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