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坛乡愁

老家有冬季酿酒的习俗，每年的冬天，空气里都飘着酒香。

小时候，爷爷和父亲从田地里回来，常常要喝点小酒。母亲把饭菜端上桌子时，父亲问爷爷：“喝一盅不？”“喝一盅就喝一盅。”爷爷说。父亲随手拿起两个小酒杯，从酒坛里舀上两勺就开饭了。他们喝酒的方式不太一样，父亲几口就喝完，享受酒的酣畅淋漓。爷爷则小口小口地抿着，喝的时候“吱吱”作响，还常常舔着嘴唇，像是在品尝着酒，也像是品味着生活。

我不爱喝酒，却特别喜欢冬天酿酒的氛围。“老酒要冬酿”，这是老家的一句老话。农历十月后，家家户户准备着糯米和高粱，收拾那些酿酒的工具和装酒的坛子，就像要过年的样子。听爷爷说，早些年村里的酒匠只有一个，所以要想喝上新出窖的酒，得老早排队。后来经过口授相传，村里人都学会酿酒，手艺就这样一代代传下来。

酿酒那天，爷爷和父亲穿好工作服，带上帽子，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很有仪式感。我家一般酿的是糯米酒，将浸泡十天以上的精白糯米，用一个朱红色的木头挽斗，一斗一斗地舀进木质蒸桶内。大火蒸半个小时后，出锅的糯米瞧上去熟而不糊，闻起来饭香扑鼻。小孩才不管酿什么酒，见了香喷喷的糯米饭，抓起一把边吹着热气边捏成一团，就往嘴里塞。这时，房屋里热气腾腾，香气四溢，再寒冷的冬天也不觉得冷。

蒸好的糯米饭冷却后放入大缸里，撒上麦曲和酒母，这叫“投料”。投料后，充分搅动米饭“拌酒”，最好是将米饭翻个底朝天，让每一粒米饭都接触到麦曲和酒母。这一程序完毕，就封缸发酵了。大约几十天后，就有酒味在空气中弥漫，之前的饭香变成酒香。待到充分发酵后，爷爷和父亲就将糯米酒压榨出来，存放在酒缸里。出酒那天，爷爷和父亲一定要邀上亲朋好友好好喝一盅，满屋都是醉人的酒香。身边有家人，杯中有冬酿，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呢？

冬雪一天酿春醉，立冬一过，爷爷又在开始酿造一个冬天。一坛老酒，装着的就是一坛乡愁。

赵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