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好人倪孔昭（一）
民国时期是一个战乱动荡的年代，它既能成就一个人，也能毁灭一个人；它既锻造了一批大师和英雄，也逼人为娼为匪。它能让人性发挥到极致，人性有善恶，善者如武训乞讨办学，恶者如座山雕杀人如麻。今天我要讲的是民国时期的一个小官吏、小人物，但他也是民国时期的典范，在当时很受人尊敬，都说他是个好人。他就是我的姑丈倪孔昭。
倪孔昭，字藻臣，族名金榜，又名望榜。建德三河乡倪家村人，1904年出生。据说其先祖是从浦阳迁徙过来的，筚路蓝缕，艰苦创业，过着贫苦生活。他的曾祖父曾经当过纤夫，拉纤是个很苦很累的活，社会地位低贱，被人看不起。但其曾祖为人谦卑正直，凭着一身力气，开始打下家业。到了他的父亲鹤鸣公这一代，财富积累才有了起色，开始购置田产，建造屋宇振兴了家业，成为村中巨家。鹤鸣公是个称职的父亲，也可以说是个成功的父亲。他因才育儿，将三个儿子分别培养成才。长子名望钱，从小体弱多病，且长于筹算，就让他去学做生意。十五岁到兰溪州上荣华肉店学管账，后来回家在三河码头开起自己的杂货铺，取店号为“永泰”。生意越做越大，不光经营南北杂货、柴木，还兼营旅馆，数年后成了三河镇上规模最大的店号，“永泰”店号远近闻名。老二望和敦厚俭朴，把他留在家里种田。这个老二也不简单，他吃苦耐劳，擅长农事。老三望榜（倪孔昭），自幼聪明伶俐，喜欢看书绘画，父亲就让他读书去，希望将来能谋个一官半职光大门楣。足见其父鹤鸣公的用心，三个儿子根据其不同的个性特点各有安排，让他们各走自己的路。事实证明，三个儿子各自都做出了不一般的成就。下面就让我来着重讲讲我的姑丈倪孔昭（为了叙述方便下面就让我以“姑丈”称之）。
姑丈八岁时才开始启蒙，就读的是高楼下大洋小学堂。学习刻苦认真，成绩非常优秀，能写出一手漂亮的小楷。他住在大洋姑婆家，姑婆的大叔童三房是当地的知名绅士，对他非常赞赏，认为这个孩子将来会有出息。后来通过考试选拔，进入浙江省第九中学（严州中学）读书。1923年严州中学毕业，是年十九岁了，娶兰溪厚同村秀才刘子申之女刘晓云为妻。同年考取了北京中国大学政治经济系，第二年（1924）春赴北京入学。当时我的伯曾祖父刘焜，在北洋政府国务院任职，姑丈就以侄婿的身份寄居在他家。在这期间，前清原怀来知县吴永也在国务院任秘书，与刘焜对案而坐。吴永说起庚子年（1900）义和团在京畿起事，八国联军攻入北京，慈禧太后携光绪帝西逃避难的故事。慈禧太后西逃的第一站就到了怀来县。吴永仓促迎驾，安排食宿妥当，深得慈溪赏识，就命吴永伴驾西行，负责筹办食宿供应。就这样吴永一路护送慈禧一行到西安，直到避难结束又护送回京。所以吴永对两宫西逃之事亲身经历，叙述起来眉飞色舞，特别亲切生动。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刘焜就把白天听吴永所说的，晚上回家把它记录下来。又有几次夜间邀请吴永到家里来，两人躺在烟榻上，让吴永边吸大烟边口述，刘公命侄婿孔昭在旁做记录。送走吴永之后，刘公提起笔来把吴永口述的内容写作成文，又把手稿交给侄婿孔昭誊写。就这样一连几个通宵，完成《庚子西狩丛谈》一书。刘公在为此书作序时，特意把侄婿倪孔昭提上一笔。
民国十五年（1926），“三·一八”惨案在北京发生，段祺瑞政府压力很大，刘焜辞去了国务院的一切职务，产生了回乡隐居的念头。为事前做好准备，他将一批平时收藏的书籍、字画及珍玩打包先送回老家。这些都是比较珍贵的东西，需要有一个可靠的人来押送才行，这个重任就落实在姑丈身上了。当时政局动荡，军阀混战，铁路交通经常停运被阻，从北京到杭州竟经历了一月有余。从杭州转船运到州上，再从州上码头上岸，雇人抬到厚同，一路历尽千辛万苦，所幸的是所有物品安全完好。
1927年姑丈大学毕业了，先进入国务院工作。几个月后，刘焜携眷南归，姑丈辞去国务院工作，与岳伯一家一同南下。到了上海，刘焜长子刘同律把父亲他们拦截下来，请父亲在上海养老，刘公就在上海先住了下来。听说刘焜到上海了，老朋友时任上海市公安局局长的袁良就前来拜访，并邀请刘焜去公安局担任秘书。刘焜顺便把侄婿倪孔昭推荐给袁良，让他在公安局安排个差使，袁良一口答应。
姑丈去上海公安局上班，结识了建德寿昌人何云（字玉龙）。这个何云可不简单，他与蒋介石关系密切，蒋介石在上海跟青红帮混时，何云是蒋介石的贴身保镖，蒋在公开场合称他为“何秘书”。何云的枪法在上海滩是一绝，百步之内弹无虚发，百发百中。何云在蒋介石身边解职后，去了上海市公安局任督察长。姑丈以家乡后学的身份去拜访何云，两人对话时，一口浓浓的严州土话，都觉得在上海滩觅到了知音。不久何云就安排姑丈担任公安局罚没物资仓库主任，并兼任自己的私人秘书。
1930年，何云辞去上海市公安局督察长职务，到杭州任杭州市公安局局长。不久姑丈也来到杭州，任杭州市公安局社会科科长。到杭州工作后，遇到的同学、老乡、亲戚、朋友就多了。姑丈的父亲鹤鸣公，是一位练就一身武艺，广交朋友，行善乡里的豪杰之士。他从小就教育儿女：要重情重义，与人为善，乡里乡亲之间能帮则帮；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等等，这些传统的为人处世之道，这无疑在姑丈心里烙下烙印。他在担任杭州市公安局社会科科长期间，利用职务之便确实帮过亲友、同学许多忙。下面我仅举几则来说明之。
建德大洋童家童三房，在当地很有名望，与倪家是老亲。但他的后人中有的参加了共产党，如革命烈士童润蕉（地下党）被国民党枪决于大洋，当时的人与童三房家人都避之不及。姑丈在杭州工作时住在刘庄附近，当时童三房的一位保姆，人们都叫她“兰溪姥姆”，其实是位共产党员，她有事就来家找姑丈。他的女儿是打入国民党刑警队的地下党，也经常来姑丈家做客。姑丈明知她们母女两的身份，不但不去告发，还照样把她们当作座上宾。据说这位兰溪姥姆，解放后到兰溪女埠区当区委书记去了，不知真假有待考证。
有个大洋童家人名叫童耀南的，他的女婿杜子文，也是个地下党员，被关在杭州陆军监狱。平时得到姑丈的关照，每次家属来探监时就住在姑丈家。杭州解放前夕杜子文越狱了，就躲到姑丈家。姑丈安排杜子文住在警察协会里，对他说：“杭州即将解放，现在军警正在对共产党人下手，你切不可以离开这里一步，否则性命难保！”三天后杭州解放，杜子文随解放军去金华担任中共金华地委秘书。
还有大洋童家亲友在抗战期间经销木材生意（有共产党背景），收购了一批木材卖不出去，急需资金周转来求助姑丈，姑丈出于帮助把木材全买了下来，付了全款后并不急于把木材运走。一场突如其来的洪水把木材冲走了，童家亲友表示愿意退款，姑丈摆摆手说“这是天灾，由不得你我，款不必退了。”
直接资助红军游击队。1927年上海大革命失败后，陈流（原名陈一文，是姑丈在严州中学的同学）等一批革命青年撤出上海后，来到浙东开辟根据地打游击，曾经暗中得到过姑丈的资助，其中有一次资助了30元大洋。陈流解放后曾任上海市水产局党委副书记，1985年3月还健在，曾经与我表叔倪运冈通过信，信中提到此事。我这里有此信的复印件，原件由表叔收藏。
1937年12月，日寇侵犯浙江，杭州即将沦陷。姑丈接到任命，改任浙江银行行员兼信大印钞厂经理，随即带领全体职员将印钞厂搬迁到丽水。一起搬迁到丽水的还有杭州崇文中学（现杭十中前身），校长钟毓龙是位前清的举人，与刘焜有同年之谊，年事已高，一路上得到姑丈的照顾，直到崇文中学在丽水碧湖安置了下来。时隔不久，日寇又攻占了温州，信大印钞厂继续迁徙，一直迁往江西才停留下来。由于短时间印钞厂不能开工，姑丈便辞去经理职务，回到了三河倪家与家人团聚。
忙惯了的姑丈让他赋闲下来也不好受，一天他收到了崇文中学校长钟毓龙的来函，邀请他去丽水碧湖崇文中学襄助校务。姑丈立即动身重返丽水与钟校长会面，钟校长任命他担任校总务主任兼国文教师。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钟校长看到了学校回迁杭州的希望，就命姑丈代表自己先去杭州见机行事。姑丈急忙奔赴杭州着手接收崇文中学的校产，并顺便接收了钟毓龙的家产。由于姑丈在杭州军政工商各界都有朋友熟人，接收工作非常顺利，为崇文中学迁回杭州，及时复课做好了准备，钟校长对此非常满意。在接收崇文中学为学校复课做准备期间，姑丈又被原单位委任为杭州公安局第五分局局长，并受委托接收浙江省警察协会旧产，兼任常务理事。
姑丈在杭州解放前，重又调任杭州市公安总局社会科科长，主管社会治安、文化娱乐、交通管理等事务，工作非常繁忙。当解放军兵临城下，当局准备逃跑各保自命，人心惶惶局面极其混乱。姑丈筹划组织了一个民间治安组织，来维持街面社会秩序。后来为解放军入城，顺利接管杭州发挥了作用。
拒绝去台湾。1949年4月，杭州即将解放。某日下午，姑丈的同乡好友，建德麻车埠人胡国宾，时任杭州机场教官，他骑着摩托车飞驰到姑丈家说：“你赶快做好准备，明天有一驾飞机直飞台北，你我同去台湾吧！”姑丈沉思了一会拒绝了，说：“我的孩子还小，把他们留在杭州必将受苦，这种骨肉分离我受不了。再说共产党里有我的同学和亲友。”就这样姑丈拒绝去台湾，留守在杭州警察局，等待解放军来接管。胡国宾第二天自驾飞机飞往台北，因他原来是傅作义将军的部下，台湾蒋当局不信任他。后来去了泰国，客死异国他乡。
姑丈不仅是好人，更是个能人。他事不做绝，话不说死，严于律己，宽厚待人。他在杭州二十来年，社会各阶层人物都要接触，三教九流都要打交道。旧社会的杭州是个大染缸，黄、赌、毒到处泛滥，而他却能做到洁身自好，出淤泥而不染。民国时期的杭州军政大员更替如走马灯似的，换人如换刀，姑丈却能做到与人为善安然不动。下面让我们来看看他的朋友圈。
胡芷香，建德麻车人，是姑丈的同乡好友。时任杭州日报社社长，主管新闻媒体舆论，在杭州影响力很大。
张大千，中国画大师。1936年在杭州西冷印社办画展时，得到过姑丈的帮助，于是两人相识，张大千当时就赠送画幅一卷。
沈钧儒，爱国民主人士，地质学家。是姑丈的好朋友。
钟毓龙，晚清举人，杭州崇文中学校长。解放后任浙江省文史馆第一任馆长，教育家、书法家。1951年姑丈服刑后，曾资助过其子女学杂费和生活费，可见其交情之深厚。
胡才甫，中学语文教师，文史专家，杭州西冷诗社成员。是姑丈严州中学同学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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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以外，杭州当时工商界老字号如胡庆余堂药店、高义泰布庄、天香楼与楼外楼菜馆、张小泉剪刀店、边福茂鞋店等老板，都成了他的朋友。另外电影院、舞厅、宾馆都有他结交的人。
姑丈也很接地气，他对社会底层人物也宽厚善待，贩夫走卒、种花的、倒粪的、拉车的、餐馆送菜的都能与他们交朋友。西湖旁边的刘庄有个老花匠，经常送点花草来，姑丈有时也送点吃的用的给他，一来二往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有一次拉黄包车的车夫，他的黄包车被人偷走了，天天哭神求弗非常伤心。姑丈劝车夫：不要天天这样伤心下去了，你应当想办法筹钱再去买一辆，到时钱不够的话我可以给你凑点。车夫听劝就不哭天呼地了，准备借钱买车。天香楼菜馆里的跑堂，经常送菜到家里来，姑丈有时会给他一点小费……
刘成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