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
布鞋上的盛夏
小暑汗水长流,大暑晒爆石头。这句民谚,概括了盛暑之酷热。回想年少时,每年入伏期间,村里人都在寻找各种方法消暑,而我母亲,却在忙着为全家操持“脚上活”。我家7口人,过年都能穿上新布鞋。而这布鞋,全由母亲来制做。
做布鞋,须先备好布壳、麻绳这两样不可或缺的基础材料。布壳,用来做鞋帮;麻绳,用来纳鞋底。进入伏天,母亲就选太阳最旺的那天,把半年保存下来的旧布头、前一年冬天采摘的苦楝果,都翻找出来,为打布壳做好准备。
中午时分,太阳当顶。母亲磨好清米浆,把泡涨的苦楝果放在米浆里,熬成苦楝浆糊。苦楝果有一层果泥,带有粘性,苦味又能防虫蛀。浆糊冷却,气温已经白热化。母亲说,就是要这样的热辣太阳,布壳才干得快、干得透。她把几块门板搬到院坝里,作为布壳托板。接下来,将各种形状、多种颜色的旧布头,浸在浆糊里浸透,再一张一张提起来,均匀地裱贴在门板上,边贴边用刮子刮平整,每张布壳要裱贴两层布。这一张裱贴完,又裱贴下一张,一共要裱贴三张门板。因为在太阳下操作,母亲的头发和衣裳,全被汗水湿透,都拧得出水来;滴在地上的汗珠,仿佛在吱吱地冒烟。母亲却若无其事地说:“习惯了,哪里热?”看着几大板花花绿绿的布壳,母亲擦着满头大汗,脸上泛出似乎很轻松的笑意。
布壳打好晒干,就该打苎麻。我家房子西侧,有块二十多平方米的闲地。从我家祖上起,这块地就种着苎麻,供捻麻绳纳鞋底用。伏天是打二季苎麻的好时机,母亲冒着火辣的太阳,一个人把地头的苎麻全砍下来,捋去蜇手的麻叶,撇去坚硬的麻杆,才把麻壳子抱回家。接着找来刮刀,一匹一匹地,把麻壳子表皮刮掉,就得到柔软洁白的细麻。细麻晾干,就可捻麻绳了。刮细麻也是很累人的活儿,虽然不用被太阳暴晒,但要刮完那么多麻壳子,母亲也要忙乎两三个昼夜。
布壳打好,细麻整理好,又着手捻麻绳。母亲找出麻绳坠子,挤时间开始捻麻绳。麻绳坠子是一个圆饼似的陶制物件,小碗口那么大,中间穿一支带钩的小木柄,把细麻一端拴在木柄上,手动旋转圆饼,细麻就被捻成粗麻线,再把单股的粗麻线进行“合股”,就成了粗细合适的麻绳。为捻好几百米长的麻线和麻绳,母亲要冒着伏天难耐的酷热和蚊虫叮咬,忙乎一个多月,才能完成。
秋天开始,母亲就忙着纳鞋底、剪鞋样、剪布壳,她要赶在大年三十晚,让全家都能穿上新布鞋。就这样,一年又一年,母亲在炎热的伏天打布壳、砍苎麻、捻麻绳,为家人能穿上布鞋流尽热汗。现在想来,我们脚上的布鞋,之所以那么暖和,原来是布鞋里储存着比盛夏还热乎的温度——母爱的温度。
徐天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