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子树下的清凉时光
布谷鸟在院子的东南角“咕咕”叫着,在起伏舒缓的调子里仔细分辨,觉得像“布谷,布谷”,又像“傻瓜喝醋”。前者是节气,后者有童趣,都是生活里常见的内容,在时光里不朽。数年前,在乡下的院子里饶有兴趣地听。而今又回到院落中,亦饶有兴趣地听。几十年光阴仿佛一刹。
柿子树又青翠如盖,清风摇动着叶子,哗哗的声响像山涧里的水波拍打在青石上一般悦耳。人坐在屋内,仿佛周边有一条翠绿的河流在缓缓地流淌着。
想起古人说:“松声、涧声,山禽声,夜虫声,鹤声,琴声,棋子落声,雨滴阶声,雪洒窗声,煎茶声,皆声之至清者也。”夏日里,一阵阵清风摇动着柿子树叶的声响,在幽静的时刻听来也有清澈之味,洗心,养心。
柿子树叶的声响因为叶片的硕大,很容易笨拙沉闷,心情不好的人来听,很可能会听不出它明快的一面,而感受到萧瑟冷寂里的悲凉之味。之所以会这样,除了人心的境况外,还有时节不同,秋冬的风声多数不悦声,岂止是柿子树。世上之物本没有好坏高低,天时地利人和,便是至佳。
柿子树叶的青绿是夏日清凉的底色,纵然极熟悉,依旧要惊叹形状的硕大、颜色的纯正,青得晶莹,绿得透亮,宛若清澈的绿水里浮动着的水草,是一种很凉润的感受。
柿子树在院子里东屋窗前,我在东屋从十几岁住到二十几岁出嫁,柿子树一直很默契地陪伴。东屋在夏季很闷热,太阳晒得屋内蒸笼一般。好在有这棵柿子树,一直好性情地抵挡着一大部分热量,转身散发出的却是如水一样的清凉幽静。
柿子树下,搁着一张竹床,一张桌子,几个凳子。庸长的夏日,柿子树下读书,小睡,吃饭,闲谈,让平淡寂寥的生活多了一些可回味品匝的意趣。
孩子刚出生那年,我又回到了老家小院待了一年,还是住在东屋,一切都像从前的样子,日子很平淡,却安静清宁。日常的生活还是围绕着柿子树,读书,小睡,吃饭,闲谈,只是身边多了一个小人儿,咿咿呀呀的,让柿子树下洒满了更多的笑语声。
一日,孩子躺在竹床上玩耍,我坐在旁边看《小窗幽记》,一时入了迷。孩子玩烦了,开始哭闹,我还是犹自沉醉在书中。一会儿,孩子竟自己安静了。我转头看,只见他抱着我放在竹床上的《唐诗三百首》,又是啃又是撕。一时间,觉得好笑好玩,赶紧拍了张照片。然后,从树上摘了一片柿子叶,换下了我的书。
那一年,小院里读书,看孩子,不闻窗外事,是人生中一段安闲清宁的时光。
转眼十来年过去,小孩已是少年。收拾旧物时,在书柜底下,发现了孩子那年啃过的《唐诗三百首》。心下喜悦,拿起来要翻,却掉下来一片叶子。干枯薄脆,但从纹理和形状看,一眼认出了是柿子树叶,而且是从孩子手里换下这本诗的那片叶子。
吃饭时,我和孩子聊天,讲到他小时候的这件事。我翻出照片给他看,原以为他会很淡然,没想到他不但要自己保存这本《唐诗三百首》和柿子树叶,还想回老家看看那棵柿子树。
那会儿,我自己正处于莫名的情绪低落期,仿佛跌跌撞撞穿行在幽暗的桥洞。于是,一个周末,千里迢迢回小院,只为在青翠的柿子树下静坐片刻,聆听清风随心摇动叶子的清澈之味,洗涤这扰攘尘世里纷纷的烦恼和忧愁。
人闲心静的时刻,望着柿子树翡翠一样的叶子,脑海里回溯着旧物可亲这个词,陈旧的旧,一个旧字,多少日月光华在其中,蕴藏着多少欢声笑语,多少故事。素朴平静的底子,他人眼中的平淡,或许在你心里原是这样波澜壮阔的深邃。
耿艳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