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无归处
姥姥的周年祭,母亲和舅舅他们一道上坟后,大伙儿再转去舅舅家吃饭。
我以前从不说去舅舅家,总是喊“回姥姥家”。可现在,姥姥不在了,那个地方,也只能改口叫舅舅家了。母亲已经好久没去过舅舅家了。搁以前,她几乎每周都去,那是去看姥姥。如今,也找不出一个去的理由了。
记得上小学时,周六还得上半天课。但只要去姥姥家,母亲就会到学校,跟老师请假。我坐在母亲的自行车上,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轻快飞驰。
姥姥似乎天天坐在村头大杨树底下,和三两老人拉家常。母亲“刺啦”一声把车停在她跟前,冲着姥姥大喊:“妈!回家啦!”姥姥抬起头,眯着眼睛笑:“小二妮来啦!”母亲也不等她,骑车径直往家赶。一进屋,母亲把拎来的菜往墙角一放,就开始“巡视”。姥姥的屋子总是乱糟糟的,母亲看不下去,把那些破毛巾、裂缝碗,一件件往外扔。姥姥一进家门,看到直嚷嚷:“哎,你给我扔了干啥!我还能用呢!”母亲头也不抬,一边用带来的新抹布使劲擦着桌子,一边气鼓鼓地嘟囔:“脏成啥样了,还用!”她才不管姥姥高不高兴,非要把屋子拾掇得她满意为止。
后来,村里拆迁。姥姥年纪大了,住楼房不方便。舅舅就在老房子的地基上给她搭了个板房。母亲不放心,特地去看。原来,还有很多板房,连成一排,住的都是老街坊。她走进姥姥那间,看看房顶,摸摸床铺,还挺满意:“不错嘛,比你那土屋干净多了!”可姥姥却抱怨:“小二妮啊,这板房热,还有蚊子!”母亲说:“那好办,我给你买风扇和蚊帐去!”不一会儿,母亲满头大汗买回来了。她给姥姥的床腿绑上四根竹竿,撑开蚊帐,又把小风扇安在蚊帐里头,电线开关特地引到床头。风扇一开,柔和的风吹得蚊帐飘飘忽忽。母亲抹了把脸上的汗,坐在床边歇气。姥姥也坐在床边,看着风扇高兴地说:“这下好了!”母亲却板起脸,叮嘱她:“可不能吹一晚上啊!觉得凉了就关掉,吹久了头疼!”姥姥也像个孩子似的点头:“我还能不知道!”
不过,板房有安全隐患。不久,政府就出钱给大家租房住。姥姥搬进了楼房。母亲去看她,却见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楼道口,也没个人说话。“坐这风口里干啥呢?还不回家!”母亲上前拉她。姥姥抬起头,脸上笑开了花:“你兄弟说你今天来,不让我乱跑,我就在门口等等你!”母亲提前打过电话,知道舅舅舅妈白天出去打工,没人给姥姥做饭。她也知道,姥姥不会用燃气灶,她也不放心。姥姥爱吃韭菜饺子,母亲便买了新鲜的韭菜和肉馅,来给她包一顿。
小方桌旁,母亲和面、调馅、擀皮,姥姥坐在她对面,帮着捏饺子。她絮絮叨叨地问,女婿上班没,外孙女上学没,怎么没一块来?又问,远在南方的大姨来电话了吗?舅舅一早就出门了,也不知道干啥活?邻居小三给了她一块西瓜,老六买了一包鸡蛋糕也没给她一块……母亲一边手不停地忙活着,一边“嗯嗯啊啊”地应着。不耐烦时怼一句:“你事儿真多!谁缺你吃穿了,计较这些干啥……”姥姥听了,捂脸叹气:“你哪知道我的苦,谁是我的知心人哎……”那神情,真是又可怜又好笑。
遗憾的是,姥姥在洗手间摔了一跤,再也没能起来,就走了。她没等到回迁的新楼房。舅舅搬新家那天,对母亲说:“姐,把咱妈的照片拿来摆在新房里吧,就当她也住上新家了。”母亲只是别过头,没说话。
对母亲来说,她的家,再也没有了。
陈 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