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知秋忙,万物藏趣长
最先报信的总是那片枫叶。它不急不缓地从枝头挣脱,在空中打了三个旋,最后轻轻落在我的窗台上,像一封没有署名的信。我拾起它时,叶脉里还流淌着夏日最后的温度,边缘却已经泛起了一圈羞赧的红晕。
这座老院子里的秋天来得格外有章法。先是西墙角的银杏悄悄换了金衫,接着是东窗下的桂花暗结珠胎,最后连廊檐下的风铃都学会了用清冷的音色说话。它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讲述着季节更迭的秘密,只可惜我们这些终日奔忙的现代人,早已失去了聆听的耐心。
晨起推窗,薄霜已经给草地绣上了银边。几只麻雀在枯枝间跳来跳去,啄食着昨夜被风吹落的野果。它们的喙上沾着紫红的汁液,像偷喝了葡萄酒的顽童。我忽然想起儿时在乡下,外祖母常说“鸟雀先知秋”,它们总能在第一缕凉意袭来前,就囤够过冬的粮食。如今看来,这小小的生灵竟比我们更懂得未雨绸缪的道理。
正午的阳光像稀释过的蜂蜜,慵懒地流淌在青石板路上。巷口的修鞋匠老周照例支起他的小摊,工具箱里整齐排列着各种型号的鞋钉。他说秋天是修鞋的旺季,因为人们开始为远行的脚步做准备。说话时,他粗糙的手指正捏着一枚铜钉,轻轻敲进一双磨破了边的皮鞋里。那节奏让我想起秋蝉最后的鸣叫,一声比一声珍惜,一声比一声克制。
黄昏时分,我偏爱去城郊的荷塘散步。盛夏时亭亭如盖的荷叶如今都佝偻着背脊,像一群在河边浣纱的老妪。可若细细观察,会发现枯黄的叶面下藏着青褐色的莲蓬,饱满的莲子正在里面酝酿着来年的梦境。有个穿蓝布衫的老者常在这里写生,他说残荷比新荷更难画,因为要在一笔一画里藏进整个夏天的记忆。
最动人的是夜归时路过菜市场。收摊后的水泥地上还留着几片菜叶,在月光下泛着翡翠般的光泽。卖豆腐的刘嫂总在此时支起小煤炉,给晚归的环卫工人们煮一碗热豆浆。白汽袅袅升起,与月光纠缠在一起,竟分不清哪缕更温柔。有个总蹲在墙角吃饭的中年汉子告诉我,秋天的豆浆格外香甜,因为黄豆们把整个夏天的阳光都藏进了豆粒里。
前日整理旧书,从《本草纲目》里飘落一片梧桐叶书签。那是三年前随手夹进去的,叶面已经脆得像陈年的宣纸,但清晰的叶脉里依然能读出当年的阳光雨露。忽然明白,原来万物都在用各自的方式收藏时光——种子把岁月藏进年轮,候鸟把旅程藏进羽翼,而我们把故事藏进记忆的褶皱里。
今晨看见邻居家五岁的童童在收集落叶。她踮着脚将一片银杏叶放进铁皮盒,神情庄重得像在保管整个秋天。我问她要做什么,她神秘地眨眨眼:“等冬天来了,我要把这些小扇子借给怕冷的蚂蚁。”孩子的童话让我怔忡良久。或许,我们穷尽一生追寻的智慧,不过是重新学会用天真的眼睛,看见万物藏起来的那些温柔秘密。
郝兴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