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马上就要读书了。”开学前夕，儿子几次发出了这样的喟叹。语气淡淡的、弱弱的，蒙着一层春烟般的忧伤，不禁让我想起了戴望舒先生《雨巷》的情调。

哎，这就是现在高中生的情调吧。

记得也是春烟，也是细雨，你将长达10米的“长蛇”风筝，轻轻松松地放上了碧空。长蛇快活游动，观者仰脖展望，手擎放飞器的小小的你，神色自若，胜似闲庭信步。我和你妈东奔西跑，忙着在旁维持秩序，生怕有人一不小心，会被这种拉力惊人的风筝线割伤。

记得也是春烟，也是细雨，在离家不远的水库边，你要用“抛竿”去钓非洲鲫鱼。经过数次实践，你的手臂、手腕和腰部就能完美配合，“嗖”的一下把鱼饵送向最远点，而后坐下来，压水线，俨然一个老钓手。一尾尾，活蹦乱跳的非洲鲫鱼钓上了岸，它们针一般刺手的鱼鳍，也将打下手的你爸的手扎得鲜血淋淋。

只有无尽的玩乐，没有学业的负担。这，是你小学生活的真实写照。而我印象最深的，还是你用捕鼠笼捕鸟的往事。

大约小学三四年级时，一天，你想用捕鼠笼去捕一只鸟。我说，你看捕鼠笼这么小，难道，你想让鸟硬挤进来？这绝对不可能！

你不信，将捕鼠笼放在窗台上，一天，两天，三天……好多天都没有捕到鸟。你不放弃，还经常变换着捕鼠笼中的诱饵。突然有一天，你惊叫起来：“捕到鸟了！捕到鸟了！”

真的，一只惊惶不安的倒霉的麻雀，正在捕鼠笼中无助地扑腾着。

也许就从那一刻开始，我希望自己能够成为这样的一个父亲：尽量不要告诉你不可能，让你自己去触摸世界无尽的可能；尽量不以自己的想法为唯一，让你自己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中欢快地奔腾。

初中三年，时光老人悄悄地拨快了走针的速度，于是一切都快了，快得让我们错过了许多春烟，许多细雨，许多风筝，许多鱼鸟。

初中班主任是位情商特高的好老师。她说，你的书写不够，小学时练练书法就好了；她说，你经常粗心，难的对了，易的错了；她说，初中不是小学，应该让你课外去补补课。

我完全认同老师的看法。为证明自己并非不负责任的父亲，只得向她讲述了一遍捕鼠笼捕鸟的故事以及我的教育理想。老师轻轻地笑了：或许，那只是一只傻鸟。

突然间，我觉得自己就是那只傻鸟。孩子他妈，至少也是一只半傻的鸟。孩子成了高中生后，天下还有多少父母，不是一只惊惶不安、无助扑腾的傻鸟呢？

傻鸟，也会生气，也要反抗。

寒假刚开始，孩子手机游戏玩得如痴如醉，饭早熟了，孩子总不上桌，远远飘来一句“最后一局了，我总要放松一下的”，没完没了的“最后一局”……与同学QQ聊天，同样没完没了，星星瞌睡得在窗外眨眼，父母却越来越清醒，只能一圈圈在客厅散步，终于……

网课开始了，孩子无精打采的，不是说电脑不好使，就说这门课本来就不想选，学了也没用，最后……

于是，终于，最后，暴风骤雨之后，傻鸟还是傻鸟，又平和了，又慈祥了，又自责了，又心疼了。

疫情之下，孩子在家过了史上最长的寒假，脸圆了，体重了，身壮了。“因祸得福啊。”

一上起课，每门课都重要，整天都忙碌，农民伯伯也不见得天天如此负重。“孩子不容易啊。”

有半天空闲，可以安排让孩子放松一下了，可是，可是孩子却不愿意出门。“为什么呢？这是为什么呢？孩子怎么似乎有心事呢？”

傻鸟很傻，只要一点点阳光，他们就觉得拥有了太阳；傻鸟很傻，一声“妈妈辛苦了”，一句“爸爸不容易”，就以为是世界上最美的语言；傻鸟很傻，一声“下次我要考得更好”，一句“老师也是为我们好”，就以为孩子这一刻开始已然长大成人。

其实，我还是十分怀念，怀念那些春烟，那些细雨，怀念那些可以用捕鼠笼一天一天等待傻鸟入笼的日子。

我也希望，自己可以早日退出孩子的故事，让他自己，用年少时异想天开的捕鼠笼，去捕鸟、捕鱼、捕云、捕月，捕获果实，捕获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