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写菊花由来已久,久到连自己都已经记不住源头,仿佛年少时的一桩心事,原本是掐着指头千方百计地想去实现的,结果,不知道在怎样的日子里居然就忘记了,这一忘便是好些年,蓦然记起时,心境早不复当初,滋味亦不复当初。
多年过去,那部影片里的菊花盛宴犹在眼前。一场政变不可避免地拉开帷幕,重阳夜宴,一朵朵手工绣制的菊花盛开在皇城内外,壮丽如银河飞虹,灿烂如满天星辰。满城尽带黄金甲,一场权谋转瞬已成空,徒让人心酸伤痛。周杰伦低沉沧桑的歌声适时响起,忧伤唯美得让人折腰,“菊花残/满地伤/你的笑容已泛黄/花落人断肠/我心事静静躺……”那场宫廷哗变尘埃落定,那首《菊花台》还在尘世间无尽流传,那些灿烂的菊花还在尘世间竞相绽放——在深冬的庭院,在深冬的原野。
到了肃杀的冬日,仍在泼天泼地地盛开着的,好像只有菊花了。那年冬天在异地爬山,山顶有一座寺庙,让人惊艳的是寺前的空地上,遍植各种树木花草,形态各异的无数菊花,争气斗狠地绽放着,汪洋恣肆,一派无法以语言描摹的绚烂。
每每读到好的句子,总是努力记下,并探究其中深意。“为爱南山青翠色,东篱另染一枝花。”这里的东篱之花,便是菊花。非得把它染成翠绿色吗?菊花原本便有绿色的。可见文人笔墨之呈现,有时不可依而笃信之,那里兴许隐藏了什么曲笔,抑或是只可意会不能言传的含义,或者还有诸如“不可说,一说便是错”的伤情别意。找到关于这句话的解释,总感觉那解释有些怪怪的,似乎并不是清朝那位大家闺秀所要表达的本意。以我之揣测,她那另染一枝花的举动,是为了呼应什么,或者说,她是心有所想才笔有所动,为她的所想、为她的那份羞于示人的倾慕,她在精心地做一点事,内心很是卑微,仿佛张爱玲所说的,“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有友说,赏菊,还是随意散漫的好,把它们规整地置于盆盆钵钵里,不合它们的浪漫本性,也极大地损伤了其大方质朴的自然美。我却以为,凡事都不可以说得那么绝对,早些年金秋时光,芜湖一年一度的菊花节那叫一个盛大,远远近近的人们都来了。原本就美丽得让人沉醉的镜湖,因了如山如海的人群,因了汪洋恣肆的菊花,平添了不同于往日的生机勃勃、盎然向上、富于仪式感的大美。大钵,大盆,大缸,多姿多彩的菊花被各种造型的奢华器皿隆重盛载着,互为依存,又互为提升。若论菊之华美,那种如气质优雅容颜端丽的女子一头波浪长发般的菊为上乘,各种色彩的它们被洋洋大观地陈列于一处,与女子选美大赛相比,应该更有看头。
“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清高孤傲的黛玉,是说菊,亦是说己;是叹菊,亦是叹己。楼下人家的院子里,不仅有各色菜蔬,还有菊花。那些菊花很寒瘦的样子,风一吹,颤颤地摇动。冬天的风,即便是悠然的,其力道都是强劲的,总担心菊花经不住寒风的摧残,却日复一日地还是鲜活欢快的样子。这般寒瘦的菊花,在凛冽的寒冬,亦是别有一番暖人心扉的美好。黛玉若是菊花,她应该属于寒瘦的类型吧!
所有的草木都有值得我们人类学习的地方,到了菊这里,则更胜一筹。菊不与春花争奇斗艳,不与夏花争气斗狠,它凭着自己的坚强和意志,在凛冽的霜冷雪寒里,把根深深地扎进土壤里,把叶长得厚实滋润,把花开得风姿沛然。它们通达地明白,无言,实干,才是臻境。
“纵有华容千美貌,尚能市井满庭芳。”我以为,这是写菊最好的句子。犹如一个人,纵然外有龙姿凤质,纵然胸有千丘万壑,却依然能够俯下身子,以谦逊的一面躬行于世。譬如陶渊明,其宁和淡泊的情操雅量,于诗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中已经呈现分明;又譬如菊花,干制了,拿来泡水喝,可以散风清热、明目解毒,倘若再捏一小撮枸杞进去,则于色于味于功效上又有了一定程度的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