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版:绣湖

心香一瓣

从巷弄,抵达巷口的距离

刘会然

幼时,家里租住的房子,是祖屋的一角偏厦。侧门的出口,是条巷弄。巷弄由三幢祖屋和一幢新居相夹而成。这条巷弄北窄南阔,成喇叭状。向北的巷口,一直延绵到村后马路和后陇山。南向的巷口,是一长条形晒谷场。巷弄很短,只有六十米左右,常年守望着风霜雨雪,人来畜往。南北的巷口却像仙师手中的口袋,可大可小,变幻莫测。或者可以说,从巷弄出发,抵达巷口,南北两向,近可串联阡陌交通,远可畅达天涯海角。

巷弄朝南的喇叭口处是南巷口。我青少年时,南巷口是族人的主要活动口,也是大伙出入田园的主方向。很早以前,先祖们就用石块在南巷口处,砌了一溜石凳。石凳边有一条和巷弄相依偎的小渠。乡间的闲暇时光,石凳上总是端坐本家那些老人和小孩。很多稀奇古怪的村里村外轶事野史,都是通过石凳上长辈的讲述,滋滋流进了每个晚辈的耳中或心中。

那时,我也喜欢坐在南巷口的石凳上。我不喜欢喧闹,我喜欢观察。南巷口成了我观察乡间生活的最佳位置。清晨,我看着大人们,带着农具,穿过巷弄,经过南巷口后往南走,朝绿油油的庄稼地走去。傍晚,我坐在南巷口,双手托着下巴,在霞光中,看到大人从暮色的田野里疲惫归来。晚上,我喜欢隐藏在静谧的月色中,或在习习的凉风里,潜伏在南巷口,听人声鸟语,看人间百态,悟世情冷暖。

1990年后,北巷口渐渐取代南巷口,成了族人主要的活动口。沿海改革开放的浪潮,席卷了家族厚实的劳动力。先前,出入北巷口的,只有少量外出求学、外出谋生或走亲戚的族人。那些年,家族的男男女女,汹涌澎湃地走过巷弄,走过北巷口,往北搭车去县城,再从县城奔向沿海一带。

巷弄两边是高高的土墙,经过岁月的浸埋,祖屋的土墙裂缝虬曲,在隙缝间瓦楞草见缝生长。屋顶上,堆积着厚厚的枯枝败叶。屋檐下几株枯瘦的乌桕树摇曳其上,仿佛从来没有见他们长高过。虽然高墙斑驳颓废,但土墙形成的巷弄很奇特。刮风时,瓦楞草左右摇摆,欲坠不坠。乌桕树枝像锈迹斑斑的铁丝,在风中高歌或战栗。最喜的是,一株“野泡泡”藤蔓,长在祖屋的门额翘角处。一到夏天,本家脚仔奶奶就端来梯子,摘“野泡泡”给我们这些孩子吃。那种甜蜜的味道,如今还时常在嘴角流淌。前些年,有几次回家,发现祖屋都没人居住了,那株“野泡泡”藤蔓,依旧旺盛在祖屋的门额翘角处。“野泡泡”灿红的果实兀自在风中,随风而落。

时常琢磨着出入巷弄的族人。有人出得颓唐,进得精神。有人出得精神,进得颓唐。有人出进都颓唐。有人出进都精神。经过巷弄是短暂的,一两分钟,离开巷口却是漫长的,有时半天,有时一天、一年,也有人出去了永远不会回来。

巷弄见证了一个人的成长,也看着一个人的老去。巷弄就是一个时间的老人,睥睨着洞穿它身躯的各色人物。巷弄应该很老了。曾祖父、祖父、父亲、我、我的儿子都曾在墙壁上留下过无数道影子。没人能记清楚自己穿过巷弄的次数。也许每一个人穿过巷弄的次数都有定数,但这个定数却是一个秘密。这个秘密,或许只有墙壁上的瓦楞草和屋檐下的乌桕树知道,可他们沉默寡言,他们只向风倾诉。

1985年前后,我家在巷弄北面的陡坡地,建了一幢新房。陆陆续续,本家们在北面的坡地建了好多新房。先前短短的巷弄,就慢慢长长了,原来的六十来米的巷弄,延展成了一两里,延展到了马路边。北巷口先前的沙子马路,也浇成了水泥路,车来车往,异常喧闹。

塞林格《九故事》里有这样一段话:一堵墙和另一堵墙说了什么。答案是,我们墙角见。或许,巷弄也多次和巷口说过,我们巷口见。从巷弄,抵达巷口的距离:近处,短兵相接,晨夕相处;远处,咫尺天涯,千秋怅望。

短短长长的巷弄,变幻莫测的巷口,宛如一弯时空隧道,见证了一个家族的人迹:或终生终老,或渐行渐离。

2021-08-09 刘会然 心香一瓣 11 11 义乌商报 content_144338.html 1 3 从巷弄,抵达巷口的距离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