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有句名言，叫“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意思是：一个人郁郁不遇应该洁身自好，春风得意则要勇于担当，做些对他人、社会有益之事。这句话千百年来被一些读书人视作做人标杆，但仔细一想，说的其实也有些绝对了。

主张哪怕处于最坏的环境中也要“独善其身”，是强调人必须要有良好的操守。人需不需要良好的操守？应该没有什么需要争论的。万历皇帝在位时，朝纲颓圮，腐败像新冠病毒一样凶猛，谁不进染缸，谁就可能遭人排挤，但海瑞坚持廉洁为官，清白做人，不沾一丝尘埃。虽然做到了副部级干部，逝世时家里只有十多两银子、几件破旧的衣袍、一床粗麻蚊帐、一个破箱笼、一匹绫绸、一块麻布。这样的操守几人能及？只是，相对“独善其身”，“兼济天下”是一种更高的生命境界。它可以让一个人的才华得到展示，使我们的生命焕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华。古代士子喜欢说“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当代的知识分子爱说“实现自我”，都体现了追求“有价值的成功”的倾向。再说，鼓励穷达都要想到“兼济天下”，我们的社会风气才可能变好。海瑞一生，官做得极其艰难，遭过贬，下过狱，有时还面临被砍头的危险。如果有个相对好的环境，想有些作为的海瑞还会活得如此辛苦吗？

在一些看来，人“达”了去兼济天下，比较容易；“穷”的时候想兼济天下，非常艰难。这种观点，我不敢苟同。必须承认，“达”了的人在“兼济天下”方面有着种种优势。所谓“达”，就是获得了对社会的巨大影响力，比如做了职位比较高的官，出了让大家羡慕的名，赚了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此时，想按照自己的愿望改良社会的硬件和软件，使社会变得更加美丽、温暖，老天都挡不住。历史上那些风云人物，比方说孔子、屈原、唐太宗等等都有过极大的作为。不过，我觉得对于“兼济”，“达人”固然有“达人”的高招，“穷人”也有“穷人”的蹊径。清末的武训只是一个乞丐，小时候吃不饱饭，穿不暖衣，念不起书，不仅“穷”，还十分地“贫”，只是由于不愿看到十里八乡的孩子都像自己一样没文化被人欺侮，历尽艰辛搞起了一个人的“希望工程”，将乞讨来的钱全部用于开办义学，免费接收穷人子弟进入学校读书，成为享誉中外的平民教育家、慈善家。武训不是“兼济天下”了吗？乞丐都可以“兼济天下”，其他“穷”者为什么不能呢？

“穷”亦兼济天下，需要大格局。人如果将志向囿于让自己和小家庭过好，不要说“穷”的时候去兼济天下，就是“达”了他想的也不过是如何从社会的肌体上多割几块肉供自己享用，未必有兴趣关注他人的冷暖生死。我们的胸怀大一点，懂得人不是一种孤立的存在，无论愿不愿意都必须跟他人的命运“捆绑”在一起，每一种倾心的付出都可能使社会的人文温度升高一点，才会产生应有的兼济之心。

兼济的起点是利他，这就需要坚持。有的人想做君子时也可能想到兼济谁一下；觉得兼济费劲费钱，立即打起了退堂鼓。真正有志于兼济天下的人都富有恒心，经得住各种磨难。苏东坡为官一生坎坷，一有机会必替老百姓说话；林则徐流放伊犁之前，还要将自己收集的关于西洋各国政治经济各方面的资料交给魏源，希望他编一本书扩大国人的眼界。没有非同寻常的坚持，他们怎么可能在兼济中益世利民？

“达”了兼济天下当然可贵，“穷”亦兼济天下则更可亲可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