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8月,新四军苏浙军区成立五十周年的纪念活动在浙江湖州举行。待我们赶往时,听说海军顾问彭林老将军已经到达,我心蓦地激动起来。
在我老家义乌北乡,农闲或夜间纳凉时,长辈们常常给大家讲述抗日战争时期新四军浙东游击纵队金(华)萧(山)支队的战斗故事,他们的传奇色彩与顽强的战斗精神,在我们幼小的心灵里留下深刻的烙印。其中,曾经担任金萧支队支队长的彭林,他的名字就像这一带的山峰那样矗立在人们的心中。
安顿好住处,我就急切地去拜见彭老将军。当我轻轻叩开房门,一位头发稀疏斑白的长者笑面相迎。我行举手礼,打招呼:“首长好!”他身着老式短袖军衬衣,身材不算高大,但身板硬朗、壮实,握手像钳子般有力,两眼炯炯有神。我的第一感觉是,彭老将军虽年逾八旬,可这股子精神劲真不愧是老当益壮的形象。
我自报部队所在单位、姓名,他说:“同在北京,相处不远。”当我说是义乌人时,他急切地说:“义乌,我熟悉,过去我们在那里待过。现在义乌发展很快,全国出名啦!”
“抗日战争时期,您率领的部队在我们那一带打了许多胜仗,我们家乡人民至今都在传颂金萧支队、坚勇大队的战斗奇迹呢!”
这仿佛打开了老将军的话路,他娓娓地说起那段经历。语速不快,却有板有眼。
“大约是1943年的9月,我们的队伍从永康那边拉到义乌与东阳邻近的廿三里华溪一带,对外称‘义乌县抗日自卫独立大队’,打的是国民党的旗号,实际是共产党领导的队伍。”
客厅里静静的,我没有插话。我希望老将军能把那段不凡的经历翔实地叙述,这对于我,是一次难得的学习机会。
彭老将军沧桑的面色严肃起来:“那时,我们是在寻找党组织。听说义乌北部活跃着一支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武装,叫坚勇大队。后在义乌东乡,我们打击日伪武装,消息传开去,坚勇大队来人联络,我们也派人到坚勇大队的根据地商谈,尔后我写了封亲笔信与独立大队的情况报告一起,送给诸(暨)义(乌)东(阳)边区区委兼坚勇大队的领导,请他们转报中共浙东党委,从此我们的队伍正式回到党的怀抱。国民党地方势力觉察动向,妄图对我下手。在这种背景下,请示上级党委批准,独立大队迅捷行动,拉到诸义东游击根据地的中心——义乌大畈村,与浙东游击纵队金萧支队会师。”
我是从那片土地上走出来的现役军人,倾听老将军的追忆,恰似翻阅那段珍贵的历史。
彭老将军是江西吉安人,1914年出生,1930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在土地革命战争时期,年纪轻轻的他就身经百战,升任红二方面军红六军模范师的政委。艰苦卓绝的万里长征后,他又深入白区工作,几经波折到江南,又拉起由我们共产党领导的抗日队伍。鉴于彭林的坚定信念和指挥才能,他很快接任金萧支队的参谋长、支队长职位。他的不凡经历,正是我们党的武装斗争,尤其是新四军武装斗争的一个缩影。
我老家的山村与大畈村,同处于会稽山南端的余脉之中。小时候,我曾跟随家父翻山越岭到大畈村背毛竹破篾,那里是个竹海环抱的高山盘地。彭老将军说:“大畈村有不少田地,山上竹笋多,群众对我们部队特别好。抗战胜利后我们奉命北撤,与当地民众分别时都是恋恋不舍的。”
他的话也道出了新四军对游击老区人民的感情。对我这个来自游击老区的军人,彭老将军也是关心备至,问这问那。当他得知我是义乌北乡六都山坑巧溪村人时,他说:“六都山坑,我走过。你们那边的八都山坑、九都山坑,我也熟悉。”
我与十几位共和国的开国将领有过交往,他们大多文化不高,有的小时候没上过一天学,可他们记忆力极强,这也许是成就他们智慧与才能的重要因素。彭老将军紧接着说:“你们那边的翁界村,我们行军也路过。独立大队好像是经过溪北村赶往大畈村与新四军主力部队会师的。那时候,我们大多是夜行军。”
彭老将军说的翁界村,距我村仅一华里。小时候,我到那村的姑夫家拜年,看见他家门上方有块“光荣烈属”的牌匾。原来姑夫的哥哥翁本美十五岁参加坚勇大队,在血与火的洗礼中加入中国共产党,升任副班长,后在宁波附近与日伪军的一次战斗中,为抢救负伤战友光荣牺牲。
说到战士的牺牲,彭老将军的心绪是凝重的。他说,宁波附近,就是浙东党委和游击纵队所在地四明山抗日根据地的边缘地带。为了保卫根据地,部队常常与蚕食根据地的日伪军作战,也常常有指战员牺牲在战场上。
“今天我们安稳的日子来之不易。在革命征途上,正是千百万将士和人民的流血牺牲,才为胜利铺平了道路。我们现今活着的人,都该珍惜啊!”
巧遇彭老将军已经近三十年了,他的这句话,我是当作革命前辈对我们后来者的一种叮嘱,一直牢牢地记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