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寅初春,山阴古都,一场名为“画说南北”的李俊、路德义绘画作品展在何水法美术馆举行。此展皆为李路两先生近作,虽是翰墨淋漓的新作,却是数十年厚积之薄发,功底之深,皆倾注于毫末。
李俊,陇人也,客居山阴二十载,执教学府,痴迷丹青,因留恋江南风物与一方水土,又仰慕明代怪才徐渭,故精研水墨渲染之法,深入大写意之门,芭蕉绿荫,黛山竹林,无不水气洇晕,雾岚奇绝;释道逸人,林下高士,无不闲情逸致,超脱无极。细察李俊之画,不求笔笔到位,却是神形俱备,看似无意点染,却是匠心所在。无论山水人物,皆在似与不似之间,充满意象的余韵。
人皆说丰子恺画人“不要脸”,意谓丰老笔下之人物见人不见脸,见脸不见五官。李俊笔下人物,又何尝不是如此,四条屏的仕女图,风姿绰约之下,竟难觅明眸皓齿,不见朱唇娥眉,似是而非之间,让人挪不开步,犹如审视维纳斯的残臂之美,廖廖几笔的淡墨勾勒,洞穿了神情妩媚与身段妖娆。无相胜有相,无声胜有声,大象无形与大音希声跃然纸上应是这般效果。虚胜于实,无胜于有,何必在意五官精致而刻意描绘呢。
纵观李俊先生之画,无不充满着画外禅机与想象空间,其人物多以世外高人现身,或策杖深山,或问道幽谷,或相约于僧庐,或超然于物外,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相忘于江湖,浪迹于人间。面壁观画,有魏晋风度扑面而来,又有庄老之气缠绕不绝,且有佛家因缘若隐若现,使人怡然忘忧,如临其境。
李俊先生的人物造型独树一帜,别有雅韵。追根溯源,大抵是南宋泼墨名家梁楷之神韵,只是梁楷用笔狂放,人物傲然于世。而李俊先生下笔则多作散淡,与世无争,看似不食人间烟火,却分明有血有肉,即便是鬼神罗汉等神话人物,亦无不憨态可掬,可亲可近,并不觉臆造之功。
李俊先生攻人物,擅山水,入画皆为江南风物,山石玲珑,小桥古朴,渌波长流,茂林隽秀,然各色人物之神态却不乏北人之豪迈,方盘大脸,肤色粗砺。像极先生由北自南的南漂之惑,二十年的岁月未能磨灭他的西部乡情,却又凭添了越地风骨,倒真如天池道人所言:成了一个南腔北调之人。
李俊之画,一如其人,厚道而洒脱,无羁而缄默,看似南派写意,却有漠北风韵,看似随心泼墨,实则暗藏机巧,使南北技法得以高度融合,打破了明显的地域特色,既有传承章法可遁,又有对立统一之妙。师古而不泥古,创新而不离本,新意迭出,意在笔先。
路德义,中原人士,久居太行山下,惯见峭石奇崛,下笔无不以高山险峻为题。与李俊先生的大写意截然不同的是,路先生多以焦墨皴擦,层层叠叠,厚重异常,且北方之山较少植被,多有怪石祼露与悬崖绝壁,密密匝匝之下,大有千钧压顶之势,亦有身处逼仄之沉。李俊画山,多留白,删繁就简,疏朗有致,而路德义则施以浓墨,守黑当白,方寸空间必争。李俊先生画山水必添人物,而路德义有山无水更无人,因为对于北方大山之宏伟,人如同看不见的尘埃,空山不见人自是常态,不置一人,更显雄峻。
路德义先生的焦墨构图,掺杂了油画的技朽,亦有版画的效果,在追求厚重与极致、饱满与欹正的同时,强调更丰富的视觉维度,近观乱笔如麻,远视则意象万千。
这场南北“对画”,是充满匠心的对话。两个画家,一南一北;两种技法,南派北派;两人所表现的题材内容,亦有南北之别,若耶对苍山,空灵对豁达。除却这三个层面的南北之分,我想,更多是南北画境的对立与统一,不是同台竞技,而是优势互补;不是泾渭分明,而是有机融合,从不同的技法与画风中体悟相似之处、贯通之妙,则不枉“画说南北”开展一场。
□钱科峰
(作者为浙江省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绍兴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