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过去了,总想着为我生命中的这个男人写点什么,一拖再拖,终于坐到电脑前,为您,我的父亲写下这些文字。
家四周种有很多的白杨树,房前屋后,生命力很强,很普通。我们村庄里造房子用的檩子,大部分是白杨树。
您无言,恰如白杨树,极其普通,平时话又少,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家里母亲拿主意,我们与母亲说得更多,也更亲密,印象中只有您憨憨的笑。
但您确不平常,一如白杨树,撑起了我们的家。您在生产队里是壮劳力,是村里干活的一把好手,犁田、耙田和挑担样样精,忘不了您太阳下干农活的背影。您心细,是村里年底杀猪的一把好手,常忆起的是您给白白胖胖的猪去毛的身影。您能吃苦,常言说“人生三大苦,打铁撑船卖豆腐”,为了养活一大家人,您起早贪黑地做豆腐,忘不了劳累后小憩的鼾声。您手艺好,种好麦子、水稻、棉花的同时,还会种西瓜和香瓜,用一篮篮的香瓜换回了我们上学的学费。您还学会做石凉粉,那一碗在夏天里酸酸甜甜的消暑小吃,带来一家大小多少的甘甜……
在您的庇护下,我们慢慢长大,作为您最小的儿子,您给了我生命,也给了我更多的疼爱和期许。在您的期盼下,我改变了你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成为一个城里人,成为“吃皇粮”的人。可惜工作后,也远离了家乡,远离了您,在长大的过程中,在您的注目下,也继承了您一样的农家汉子的不屈和坚韧,学会擦干眼泪,更加地努力。
您更是用您独一无二的方式让我刻骨铭心地记着您:您的忌日是我的生日,您用这种方式来彰显我们的不同关系,让我不仅是您生命的延续,更多的是您的精神的传承。
您抱过我多少次?我不记得,也完全没有您抱我的记忆。而我,只抱过您一次,是我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是我刻骨铭心的一抱。那个红色的、温烫的小包袱包着您,我的父亲,我抱着您,您在您儿子的怀里,散了您的热度,淡了您的气息,却将您的坚定不屈的大山一样的性格更深地融进了儿子的血液。
我常想,要是您活着的时候,我抱您,您一定会很羞涩,或许还会红着脸挣脱,但最后也一定坦然心安,会亦步亦趋地由着我,没有丁点犹豫;因为您最终肯定和习惯了儿子的努力和出息。正如您亲手种在家四周的白杨树,已经高高耸立,已经浓荫满地。
您肯定有遗憾,您和我父子一场,但真正在一起的日子不多。小时候您忙,为生存而奔波,老了后长大的我却在他乡,更多留给您的是渐行渐远的背影。在您的目送中,我成了乡村邻居嘴中的好儿子,成了活在您电话本中的儿子……在外地工作的我没能见上您最后一面是我的遗憾,但我却欣慰是我抱着您,成为送您最后一程的人。“爸,您腿脚不好,不用再走路了!”“爸,我带您回家!”……
抱着您,我们一起走向那个名叫茶庵的小村庄。抱着您,我和您一起走向您辛苦了一辈子的土地,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并将长眠的土地。
白杨树风吹过的哗哗响声中应该有您的笑声,让我在眼泪汪汪中又忆起了您,还有白杨树下您做的那一碗碗石凉粉,无色透明,加糖滴醋后,变得酸酸甜甜的,恰如您带给我们的生活的味道,有甜蜜,有芬芳,更有长久留存的种种回味。
□李金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