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文雅
我至今都难以忘怀那个纸箱散发出的独特气味。纸箱原本是用来装冰箱的,母亲细心地将其擦拭干净,安置在了我房间的一角。从那以后,十二岁的我每天放学回家,第一件事便是迫不及待地掀开纸箱的盖子,如同开启了一扇神秘的大门,一头钻进这个只属于我的秘密天地。
纸箱的内壁,贴满了我从各类杂志上剪下的天文图片。螺旋状盘旋的银河系,似在诉说宇宙的浩瀚与神秘;拖着绚丽长尾的彗星,如天际的匆匆过客,划出梦幻的轨迹;表面坑洼不平的月球,仿佛隐藏着无数鲜为人知的故事。而最中央的位置,是一张哈勃望远镜拍摄的“创生之柱”。那些由宇宙尘埃构成的巨柱,在黑暗的背景中熠熠生辉,宛如宇宙诞生的见证者,散发着令人敬畏的气息。
为了能更近距离地触碰这片浩瀚星空,我用攒了整整三个月的零花钱,买了一个简易的天文望远镜。尽管它功能有限,只能让我勉强看清月球表面的环形山,但每次轻轻转动调焦齿轮,那“咔嗒咔嗒”的细微声响,都如同宇宙的召唤,让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满心都是对未知世界的期待。
那时的我痴迷于星空。物理课上老师讲到光年概念时,我的笔记本上画满了歪歪扭扭的火箭;路过书店总要站在天文类书架前站到腿麻;甚至偷偷用父亲的剃须刀片把橡皮切成土星环的形状。同学们笑我是“外星人”,我却暗自骄傲——他们不懂我的纸箱里装着整个宇宙。
转折发生在初二那年。父亲发现我数学只考了62分,而那次考试的重点恰好是利率计算。“整天看这些没用的东西!”他撕下纸箱里的星云图片时,我听见胶带脱离纸板的“刺啦”声。第二天,我的书桌上多了三本数学习题集,而那个纸箱被压扁扔进了垃圾堆。
从那以后,我仿佛变了一个人。我开始拼命地学习数学,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那些曾经让我头疼的公式和习题中。后来,我如愿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毕业后也找到了一份体面的工作,在旁人眼中,我成为了那个“靠谱的大人”。可只有我自己知道,在那些看似光鲜亮丽的日子里,我心中似乎少了些什么。
直到去年搬家时,在整理旧书箱的角落里,我偶然发现了一本泛黄的《少年天文手册》。轻轻翻开书页,一张皱巴巴的“创生之柱”图片滑落出来。那一刻,时光仿佛瞬间倒流,那些被遗忘的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如今的我,经济上已然宽裕,买得起专业的天文望远镜,可忙碌的生活却让我再也没有时间抬头仰望星空。那个被扔掉的纸箱,不仅仅装着一个孩子对宇宙的无限想象,更承载着一种纯粹到极致、不计任何代价的热爱。成年后的我们,在生活的磨砺中,渐渐学会了计算得失,权衡利弊。
那天,我路过曾经的小学,操场上,一群孩子正兴奋地用纸箱搭建“太空站”。他们欢快的笑声,如同清脆的银铃声,在空气中久久不能散去。那一刻,我突然恍然大悟:人生最珍贵的,或许并非是实现梦想的那一刻辉煌,而是在追逐梦想的道路上,曾经那样毫无保留、倾尽全力的渴望。就像那突然出现在我生活中的Labubu玩偶,它唤醒了我内心深处尘封已久的记忆。真正打动我们的,从来不是拥有某个物品的瞬间,而是那个愿意为了自己的“心头好”,付出全部心血和热情的自己。
此刻,我的书柜里摆着新买的Labubu,它旁边是一个小小的纸箱模型——里面贴着重新打印的“创生之柱”。这个模型显然装不下十二岁的宇宙,但它提醒我:有些渴望,本身就是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