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味道

　　□陈孝红

　　有人说，人生就是一场旅行。不管你是在鳞次栉比的异域他乡看云淡风轻，还是在偏僻艰涩的深山小径踟蹰前行，沿途的风景和记忆，随着岁月的流逝，总会慢慢褪去，逐渐模糊。只有家乡的味道不会改变，与你一生如影随形，有时会在心里生根发芽，让你魂牵梦萦。

　　梅溪，是家乡的母亲河。曹聚仁先生诗云：“梦回夜半是金华，默对北山苦忆家；只有梅溪流不尽，古樟丛柳乱归鸦”。其实梅溪哪有先生写的这么多愁善感，在我们儿时，那分明是一条无忧的河、快乐的河。

　　酷暑时分，我们会凑上几个小伙伴，用溪中的石块，在梅溪中筑两道围堰，只留一个一米左右的流水口，流水口上切一块木板，前面用小石子伪装成正常的水道，木板下面插上一排“鱼样排”。“鱼样排”是用竹条编制而成，小时候专门用来抓鱼的工具。溪水像瀑布一样倾泻，鱼儿随流水一起游下，水流可以西去，鱼儿却是“扑哒扑哒的”全部掉入“鱼样排”中。抓不到鱼的时候，我们自有妙招，几个小伙伴一起跳入水潭，去打一通水仗，吵闹嬉戏一翻，把鱼赶出来，然后爬到岸边大树旁，边乘凉边观察，不要一小时，鱼就可以装满一水桶。抓鱼之后，我们会自己动手，宰杀洗净，生火烧鱼。

　　第一次烧鱼确实不太懂，两条小鲫鱼，加了一锅汤，等烧开了，鱼肉都找不到，只能闻到一丁点鱼腥味，但是我们每人照样能喝两大碗，那味道真是鲜美无比！

　　父亲常说：“好食（吃）莫过于怂（鳙）鱼头”。梅溪的源头在金华、义乌、浦江、兰溪四县交界的树坞坑山垅口。五十年代末，梅江区37个行政村，按人口派工出力，一担黄泥一揪土的，用五年时间建成了城头水库。水库坝高43米，最深处近60米，面积1427亩，容量1100万立方，端的是苍山秀穆，泉流碧澄，烟波浩渺，气势磅礴。沿水库东北小径山涧而上，树木葱茏，泉水清洌，怪石嶙峋，山岩崎峭，约两公里，地势豁然开朗，有一龙潭飞瀑。瀑布高约三十米，从山顶劈崖飞泻而下，潭水四溅，水星飞散，声若轰雷，蔚为壮观。清朝陈心亮有诗曰：“龙井澄千尺，天地一深潭”。

　　传说以前龙潭有黑白二龙，农忙时间，专门出来掠食牲口，为害乡里。西出函谷关的青牛精看见此事，义愤填膺，纵身一扑，将黑白二龙压在身下，永世不得翻身。青牛化成金华北山的最高峰——“水牛背”，海拔1314米，意为守候一生一世；黑白二龙化成“双龙洞”，日夜忏悔，泪流成泉，后汇注于城头水库。

　　父亲说的“怂鱼头”，就是城头水库的胖头鱼。寒冬腊月，约摸大年二十八左右，都是北风呼啸、雪花漫天的天气，城头水库开始大网捕鱼了，那真是一场视觉和味觉的盛宴。三五十个壮汉，裹上皮袄，冒着大雪，开始撒网。大约过了两个小时，有的乘着木盆，有的驾着小船，有的在岸上拉绳，开始收网。城头水库虽没有查干湖大网捕鱼壮观，但也足以撬动小孩子兴奋的神经。我们会一边拼命地加油，一边尖叫着奔跑，像是不遗余力地在做一场最喜爱的游戏。拉一网鱼总要大半晌工夫，运气好时能抓上万斤鱼，这些鱼会按人头分给每个村，由各村分到每家每户过年，是为年年有鱼（余）。分年鱼是很有门道的，村干部会把城头水库分来的胖头鱼和自家池塘里抓的小鲢鱼，按户数搭配均分，然后编号，打乱抓阄，全凭运气，公开公正。父亲每次都会派我上场，我手气好，几乎每年都会抱回一条最大的胖头鱼。

　　我只管抓阄，烧鱼是父亲的事。父亲烧鱼的手艺极好，我和弟弟妹妹都很爱吃。父亲和我拎着鱼去小溪，剖肚去鳃，剔鳞洗净，不一会儿，已经把鱼修好了。母亲也已经点起了柴禾，烧烫了铁锅。

　　烧鱼定要用自家做的土菜籽油，油温至八成，放少许盐，菜油“滋滋”冒泡时，放入剁好的鱼块，文火煎至两面金黄，至鱼肚白出油，鱼脊背飘香，加入生姜、辣椒、大蒜，下料酒、酱油，加冷水烧开，小火闷炖40分钟。老话说：“千滚豆腐万滚鱼”，鱼必须炖透了才好吃。父亲还有一个妙招，时间过半时，往锅里加一些撕开的油豆腐，等鱼滚透，油豆腐也吸饱汤汁，鱼肉的鲜味和豆腐的清香结合在一起，可以激发出另一种味蕾的体验。我们现在知道，胖头鱼营养丰富，富含维生素B2、维生素C、钙、磷、铁等人体必需物质。鱼腮下边的肉呈透明胶状，水分充足，富含胶原蛋白。鱼脑中有一种鱼油，含有大量的不饱和脂肪酸和脑垂体后叶素，常吃祛脑晕、益智商、助记忆、延缓衰老、润泽皮肤。那时，锅中鱼汤翻滚，鱼肉中的胶原蛋白和不饱和脂肪酸，在酒精的作用下，分解出了鲜美无比的谷氨酸钠物质，汤汁越来越黏稠明亮，香气越来越扑鼻绵长，美食进一步刺激着我们的味觉神经，我们只有瞪大眼睛，不停地吞咽口水。

　　那一刻，虽然只是短短的半个时辰，可是我们感觉，等待是何其的漫长啊！“铁锅土灶胖头鱼”终于出锅了，大快朵颐是不可能的，我们只能品尝一小碗，其它的父亲会用碗分装，利用寒冬昼夜温差，做成一碗一碗的鱼冻。春节来临，是用来招待亲朋好友的美味佳肴。

　　城头水库的胖头鱼为何如此美味？我始终不解。有人说，北山的红土壤和香灰土是由沉积岩、凝灰岩风化而成，有机物质丰富，磷钾硒含量高，水库吸收21平方公里的土壤营养，鱼质才会如此极至。有人说，是水质好，用超欧标3倍的矿泉水养的鱼，才会如此肥美。我却以为，肯定是父亲的缘故，他独具匠心的手艺配方，合理精到的火候把握，饱含深情的精心制作，才能造就这独一无二的家乡味道。更多的，或许是我们对儿时深深的眷恋，是对在另外一个世界的父亲深深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