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08月16日 

第10版:芥子园

夏天的怀念

  不知怎么的又想起我的大姨父了,想起他生病那年的夏天,我和表姐回去看望他时,他坐在阳台的竹躺椅上,拉着我的手很久不放,和以往一样含笑的目光,我看出了他的不舍,却没能想到那是他最后一次这样的看着我。如果时光能倒流该有多好,那天我一定不会放开他握着我的手。直到今天才顿然了悟,我心底里父亲温暖的手掌、慈爱的眼神应该就是这样。

  年幼时,每年都会有十几二十天住在大姨娘家里。兰溪老家很多地方称呼妈妈的姐妹叫姨娘,大姨娘在她的八个兄弟姐妹中排行老大,穿着斜襟衣衫,挽起发髻,已经是当外婆的年纪了。

  夏天去的时候,大姨娘带着我去山脚下的晒场,耙完大姨父新打下的谷子,路过菜园子摘好了午饭的菜,顺手在菜地旁捻了些凤仙花。等傍晚加入白矾捣烂了,睡前把凤仙花挑一点到我的指甲盖上,小心翼翼地用细布条包好缠紧,第二天醒来十个指甲就被染成粉红色,可好看了。

  下午,我屁颠屁颠的跟着大姨娘去山溪边洗衣服,潺潺的溪水清澈见底,透凉透凉的,捞小鱼、拔水草,被蚊子叮得满腿是“红包”竟然一点也没知觉。大姨娘发现了,心疼坏了,说小孩子皮肤嫩,血特别鲜甜,蚊子最爱咬了,赶紧赶我上岸回家去吃点心,还有中饭烧的辣椒炒茄子呢。这个我最喜欢,怎么都吃不腻,就着它配饭,能吃下满满一蓝边大白瓷碗的饭,吃得肚子滚圆。这时候大姨父就会摸摸我的肚皮说:“嗯,真是乖宝,吃饱了才长得快。”

  李子杏子成熟的季节,也正好放暑假了,大姨娘把它们摘了藏在蒸饭用的大号铝饭盒里,等着我们几家孩子去的时候把最红最大的果子挑出来给我,那熟透了软糯的果肉淌着汁水,真好吃啊。现在回头想想,那时候在这些孩子里面她(他)们对我总会下意识的偏心。

  小时候的冬天感觉特别的冷,大娘姨家的村子在大山边上,更冷。早上烧煮的一大锅番薯丝粥(大姨娘家地处山区,山地多水田少,大米一年接不到吃,用番薯丝来添凑着),大姨娘特意地在锅边留出一角的白粥给我吃,神秘的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个鸡蛋来剥,逗我说这蛋是她刚从鸡窝里捡来的,让我摸一摸看,还热乎乎的。

  吃完粥提着火笼和大姨父去屋后喂牛,老牛慢悠悠的嚼着包裹了黑豆的稻草结,嚼得嘴唇下巴挂满白色的口水沫,凑近了看,能从大牛眼睛里看到自己的脸,它还时不时地甩一下牛尾巴。我玩腻了,就捡起小石子去敲房檐下挂着的冰凌,半天没扔着,倒是扔得屋顶的青瓦咯嘞嘞的响。大姨娘家的房子靠着岩石边砌的墙,从楼上小门架出去的石板桥可以走到屋后。大姨父就站在石板桥上伸手去屋檐扯一段冰凌递给我玩,他才不管上辈老人们流传下来的关于什么冰凌不能去摘的啦,摘了天空要刮风冻死人的说法。

  临睡前,大姨娘会变戏法一样的从衣柜里拿出几颗荔枝干来,说这是大表哥在后山的松树上摘的松蒲疙瘩(松果),吃完了明天让他再去摘几颗,骗我说松树很高一次只能摘到几颗。其实一来是怕我贪吃多了上火。二来呢,我每天傍晚鸡鸭归舍时分都会哭着要妈妈,有了几颗荔枝干的念想,就不哭不闹了。有时候半夜还是会醒来,大姨娘就说晚上不能哭的,山上有野猫要来叼小孩的,我就像小猫一下蜷在她怀里乖乖睡觉了。三来么,在70年代末,荔枝干也是逢年过节才会买的稀罕东西。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真的都以为松果就是荔枝干。他们那种依着我宠着我的样子,现在从脑子里跳出来,心里还是很满足的感觉。

  正月里,表兄弟表姐妹十几个聚在外公外婆家拜年,叽叽喳喳的热闹成一团。大姨父最喜欢用他粗硬的络腮胡子扎我,我老是逃啊躲啊,他宽大有力的手总能在一堆人里面抓住小只的我坐到灶塘边,一手往灶里添柴,一手把我搂在怀里,灶膛里的柴火噼噼啪啪的跳着,很温暖……

  经年之后,大姨父和大姨娘的乐观、幽默、和睦,潜意识的影响到了我。

  写到这里,想起了奥地利心理学家阿德勒一句话:幸运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

  而我,大约还是有些幸运的,岁月长河里时不时冒出来的童年记忆,就像棉花糖,大朵大朵的,舔啊,舔啊,舔不完,很香,很甜。

  童晓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