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 爱
母亲这辈子很平凡,过得也很简单,一心只为守护好这个家,守护好我们兄妹。一生中最大的遗憾,于她,就是未曾入过学堂、读过一天书、识过一个字。其实,说是没入过学堂,母亲还是待过半日的。每每回忆过往,她的眼眸里总会闪过一丝落寞。
开学日那天,舅舅瞒着外婆带上母亲去了学堂,老师给母亲安排好座位,新书也已然发下。午休时刻,母亲爱不释手地护着新课本,趴在课桌上,不知不觉中睡着了……酣睡正甜时,外婆出现在学堂,一把揪起母亲,生拉硬拽,楞是将母亲带回去了。从此,学堂、课本、读书、识字,便与母亲无缘。陪伴她长大的,是田间地头无尽的农活,割草、放牛、砍柴、种地,成了她童年的记忆。即便如此,也从未见母亲对外婆有任何怨念,只叹时代弄人罢了。
虽然母亲一字不识,甚至于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但她的为人、处事、育子、敬长之道,却可化作厚厚的无字书,感化着身边无数的人,也让我们子女在成长中受益良多。母亲一辈子都是一个为人和善、自强自立、辛劳持家的好母亲。她的为人之道“存善念,施善行”,“宁让人欠我一百,也绝不欠人一分”,一直实践躬行,并因此结下了无数的善缘,无论处于何处,总能化解一切,安好往前。
年轻那会儿,是母亲最孤苦的时光。记得总听老妈说起,头天刚和老爸结婚,次日便送老爸去参军,独剩一人孤寂地留在陌生的夫家,孝敬公婆、操持家务,撑起一个家的重担。整整一别三年,老爸才有了回家探亲的机会。于是,婚后第四个年头便有了我哥,再一个四年,才迎来了我。那年代,农村生小孩没有现在的条件,都是在自己家由村里的接生婆接生。我出生在腊月,这个光景天气是出奇的冷。母亲说,由于平时劳作辛苦,生我的时候特别容易,晚饭过后感觉腰酸,以为白天劳累了,便早早上床睡觉。半夜时分肚子阵痛,我应该是迫不及待想要看看这个世界,于是一咕噜就钻出老妈的身体,却没有带出胎盘。事情就赶巧了,村里唯一的接生婆去了邻村接生,恰逢漫天大雪、天寒地冻,接生婆就住下了。
等着大伯深一脚浅一脚赶去邻村请回接生婆,我这稚嫩的生命已被冻得命悬一线,在血水中整整泡了好几个小时,幸得接生婆将我捂在怀中,用体温暖回了我这小生命。至今,母亲说起我的出生,都不甚感慨,说我是一个有福的丫头。但家里多了张嘴,母亲却更辛苦了,一边要照顾爷爷奶奶,一边还要抚育年幼的我们,起早摸黑,操家务、干农活,120多斤的身体一下子瘦到90几斤。所以打我记事起,母亲就是那清瘦的模样,难以想象她原来120斤的样子。
幼时的很多记忆都模糊了,唯一还有一丝丝印象的就是被母亲放在箩筐里挑着去田间地头的场景。农村装稻谷的箩筐足够装下尚幼的孩童,每每母亲要出门干活,就把我们兄妹一前一后抱进筐里,我们盘曲而坐,伴着母亲有节奏的晃动,荡荡悠悠,不亦乐乎。当时还小,只知道开心好玩,却不知母亲的双肩担负的担子有多沉、多重,但母亲却从未有过半句怨言。直到又过了几年,部队随军的政令下来,我们一家子随父亲来到部队生活,母亲肩上的担子才缓解一些。
冬去春来,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我们兄妹也都成家有了孩子,重心都放在了自己的小家上,对爸妈的眷顾更少了。虽然与母亲家只一江之隔,我在溪西,母亲在老城,驱车也就10分钟车程,但自从娃儿上了高中后,原本周末去母亲家的贯例就打破了。可母亲却依旧于每个周六晚上,雷打不动地打电话来嘘寒问暖,问我们周日是否有空过去吃饭,是否要送点什么吃的给我们,或是天冷时嘱咐我要多穿衣服。
那份世间独特的爱护——“妈妈觉得冷”,有时却会让我生出一丝烦意,感觉母亲好唠叨,于是敷衍着说上几句,就匆匆把电话挂了。许是心灵感应,那一天莫名地很想母亲。下班吃了饭后就直奔老城而去。到了母亲家,她甚是开心,东拉西扯,满是话题。忽地,她聊起头天晚上的梦,说是梦见我了,不停追着我、喊着我的名字,却抓不到我,最后以至于把父亲都吵醒了,半天才把她从梦中摇醒。看着母亲沧桑的面容,她说的是那么淡然,就像在叙述着一个故事,而我听着听着,心却开始颤颤地,伴着一丝丝隐痛,硬是强忍着泪水没有让它渗出眼眶。
母爱就是这样,在点滴平凡中透着浓浓的深情,一代一代传承,当我全身心扑在自己娃儿身上之时,却忽略了母亲对我那份绵长的牵挂。十月胎恩重,三生报答轻。父母恩亲无以为报,唯有常回家看看,伴着他们唠唠嗑,发发呆,此生足矣。
徐秀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