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04月03日 

第10版:芥子园

外婆的小屋

  ● 晨 露

  泥墙土瓦,窗明几净,几件简易的家什摆放得井然有序,灶台上蒸汽氤氲,钢精锅在炭烧的火炉上冒着热气,袅袅的炊烟在小屋上空缭绕。这就是外婆的小屋,我夜里梦里常忆起的那间在小山脚下、池塘边的小屋。

  从我记事起,外婆和外公就住在那间小屋里。小屋虽不起眼,但因有外婆的悉心经营而充满温馨。听母亲说,外婆是童养媳,外公兄弟多,外婆妯娌多,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外婆把家里家外打理得妥妥当当,没让一个孩子受冻挨饿,与街坊邻居、叔伯妯娌关系也处得甚好。外婆生了十一个孩子,有三个夭折了,齐齐整整养了八个子女(母亲排行第七),八个子女又生了十六个孩子,八男八女,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外婆古稀之年,儿孙满堂。虽有这么多的子子孙孙,外婆对待每个子女、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都能做到一碗水端平,从不高看或低看任何一个。外公去世后,外婆独自一人在那小屋里生活了十几年。

  儿时,每逢节假日,或是丰收时节,我们都要去外婆家,翻过家门口的山就能望见外婆的小屋。远远地,总能望见外婆扶门站着,虽已风烛残年但腰板依然挺直,头上的银丝在发网的笼罩下挽成一个圆圆的发髻,一根经岁月磨滑的银簪横插在发髻中。外婆望见我们,快步走上前来,一双三寸金莲虽变形却脚下生风,唤着我们的乳名,慈祥地笑着,利索地接过我们手中的东西。而后,便一刻不停地围着灶台忙碌。邻居家的小孩经常光顾外婆的小屋,看到小屋有客人来,这些“不速之客”更是三番五次上门,嘴里喊着“太太(太婆)”,眼睛直盯着我们带给外婆的吃食。每次上门,外婆总是笑呵呵地分给他们吃。后面跟着的大人总是一边拉孩子,一边不好意思地说:“又到太太这里来找吃的了,小馋鬼。”为此,母亲老是嗔怪外婆:“给他们点饼干、糖果也就罢了,偏偏将一些价格贵的东西给他们,我买来是给您老吃的,平时我们两个小的都很少吃到呢。”此时,外婆总是笑笑说:“亲戚朋友担对担,隔壁邻舍碗对碗(意思是无论是亲戚朋友还是隔壁邻居都要礼尚往来)。”

  每逢春节和夏至,是外婆的小屋最热闹的时光。春节是团圆的节日,小屋热闹场面自不必说。夏至,古时又称“夏节”、“夏至节”。外婆家有“过节”的风俗,去外婆家“过节”是儿时最开心的事。一到夏至,外婆家门前的栀子就开满雪白的栀子花,花香扑鼻而来。每到那一天,浓郁的栀子花香便引诱我走进外婆的小屋。还没进门,外婆手捧一束洁白的栀子花迎面而来,一边唤着我的乳名,一边不由分说地将一支开得最大的花别在我的发辫上。比我们早到的表哥表姐们已在津津有味地嚼着外婆做的麦饼,麦饼又薄又有嚼劲,中间夹着豆干和红烧肉。外婆乐呵呵地在灶台上忙着糊麦饼;母亲边烧火边与姨妈们聊着家长里短;父亲与姨夫们边喝茶、嗑瓜子边谈论农事;我和表姐们一会儿看小人书,一会儿跳橡皮筋;弟弟和表哥们一会儿玩弹弓,一会儿“翻烟镖”。房梁上的燕子呢喃着,飞进飞出,俯看这一派热闹景象。

  永远难忘那个春节,那是我参加工作后的第一个春节。那个春节,去给外婆拜年,小屋已没有往日的生机和洁净。外婆躺在床上不能下地,我们扶她起来洗脚、修剪指甲,她眼睛盯着我看,却叫不出我的名儿。我给她喂吃的,她嘴里喃喃地不知说些什么。那次,我泪眼模糊地离开了小屋;那年,外婆89岁;那次,是我最后一次走进外婆的小屋。

  再见外婆的小屋是去送大舅舅最后一程。小屋已成了一片废墟,长满了藤蔓和杂草,泥墙已倒,栀子已枯。从此,小屋热闹的景象一去不复返,只有在夜里梦中常会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