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那雨声
● 秋水寒
傍晚从单位出来,冷不丁地瞧见天空成了煤灰色,归家脚步便下意识地加快了。
所幸等我回到家,窗外一场滂沱大雨才开场。心下奇怪近来为何雨水颇多,直到瞥见电脑上的时间,方觉清明已近在眼前。此时窗外的这场雨,应是清明最早的讯息。
清明是要落雨的,给这个节气命名时选择“清明”而非“青明”大抵也出于此考虑。其实,清明也是青色的。青色的艾草拌入面粉便有了一个个浑圆饱满的青团,只是绵绵无尽的雨在这一天困住了人们的心,因而“青明”才输给了“清明”。
古人随口而出的一句“清明时节雨纷纷”,历经数百年时光的考证,早已不容置疑。我更愿意相信,每到那会儿,人的内心就会对雨产生一种特殊的感情。雨打湿了身上,内心大概也变得黏糊糊,于是很多情意也紧紧连在一起。那一刻,天地阒静,雨声是唯一的声音,如此地孤寂,又如此地响亮。深埋在内心的情愫,总会在这时候苏醒过来。
清明要去很多坟地。有些坟地已经被深草掩埋,我只能冲着一团模糊不清的东西行礼祭拜,这样的场面不免有些尴尬。那些所谓需要悼念的尊者,在我看来只是古旧墓碑上一个个模糊的名字,他们身上只有墓碑的冰冷,激发不起我任何的联想。毕竟连同他们当时生活的那个时代都已经荡然无存,我甚至质疑,为何要来拜祭这些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直到祖父去世后,这个问题的答案才显露在我眼前。我看见平日里再熟悉不过的祖父此时蜷缩着身子静静躺在狭长的棺椁中,他的整个人生也随之收敛成小小一团,永远埋入地下。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直面死亡,想不到这两个字竟带给心灵那样地沉重感。
时间从不会因为生命的终止而停下,逝去的人,大抵是被时间所抛弃。至此,有关祖父的一切犹如被雨一遍遍冲刷的年画,不停地淡去,最后只化作一团模糊的印记。后来清明到了,我们站在那块刻着祖父名字的石碑前,他的音容笑貌才重新变得清晰。我方才觉得,原来清明是这么有必要。
初中时代有一年的清明节,我们全校学生来到兰江畔的横山,山顶矗立着一座革命烈士纪念碑。我清晰记得那一天没有下雨,万里晴空,阳光炫目,黑色的碑面在我们视线中散发出一片庄严。老师告诉我们,因为牺牲的革命志士实在太多,所以石碑上才不刻字,唯有一片空白方才显出数量的众多。那天虽然没有落雨,老师的话却如一阵细雨落入心中,荡涤出深厚的革命情结。
后来,我对革命题材的文学作品一直保持着浓厚的兴趣,也尝试扒开那段尚不遥远的往事,让更多无名英雄变得清晰。那是2018年清明节的前夜,我坐在安静的卧室里埋头写作,忽然窗外响起“哗啦啦”的声音。我起身来到窗前,只见迷蒙夜幕中,一场大雨已经落了下来,也勾勒出天地间一片无边无际的温情。
那晚,故事的女主人公出现在我脑海里。她的名字也带有“雨”字,命运也如绵绵细雨般,虽几经飘荡,却从未向狂风屈服,坚定地落向大地,孕育出崭新的春天。都说“绿”字代表着希望,但如果没有雨的滋养,绿色又怎能顺利从地表冒出来呢?所有希望,其实是在于“雨”字。我有理由相信,那场雨是源于对她的怀念,所以让她走进了我的故事中。
小雨身上也带着温情。因为人世间悲欢离合无休止的轮回,所以才有这悠悠岁月的漫无尽头。但是岁月往往会在无意间显露出残忍的一面。就像那段往事中,有太多人湮没在风尘里,他们的事迹被人们遗忘,他们的选择被时代不理解,甚至被唾弃,只有这绵绵细雨始终记得他们、懂得他们的心。于是,从古到今,一遍遍打湿记忆深处被遗忘的片段,重新注入温热的情意。
岁月不免健忘,好在有清明的雨让记忆焕然一新。那雨声轻轻诉说着天地间的往事,还有无尽的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