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1月19日 

第06版:芥子园

伏年猪

在我老家,乡亲们称过年杀猪为“伏年猪”,把杀猪的师傅称为“杀猪佬儿”。

一交到农历腊月,乡村伏年猪的“嗷嗷”叫声此起彼伏。

年少记忆中,只有临近过年,穷乡僻壤才有一些富足气象。“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此时走亲访友,好客的主人总要慷慨拿出酒肉,盛情款待。即便是自家酿制的黄酒或者米酒,宾主也要开怀畅饮,把酒话桑麻,憧憬来年风调雨顺。

我们相邻生产队有个“杀猪佬儿”汪师傅,很受乡邻欢迎。

汪师傅三十多岁,个子不高,然手脚麻利,技术娴熟,且能心领神会主人家肉块分割意图。我们相邻两个生产队伏年猪由他“承包”,有些其他生产队村民也会舍近求远请他。

每到年尾,汪师傅便成了村里的大忙人。请汪师傅上门伏年猪,需要提前约定。

伏年猪的人家,凌晨四点左右,家庭主妇主男即摸黑起床,紧锣密鼓张罗准备。男主人忙着生一盆炭火,让屋子暖和起来;又将水壶放在火盆边缘烧开水,将所有热水瓶灌满。主妇忙着做早饭,同时烧一大锅热水,供烫猪使用。

随后,头天晚上约请的三四个亲戚邻居陆续上门。他们主要帮忙扯猪腿,辅助“杀猪佬儿”伏年猪。汪师傅勤劳又能吃苦,总是在天麻麻亮就挑着“腰盆”(椭圆形的大木盆)赶到,有时比帮忙的亲戚邻居都来得早。

万事俱备,只等年猪出栏。男主人端一盆热气腾腾的猪食,先进入猪圈,靠近生猪。嗷嗷待哺的生猪放下戒备狼吞虎咽之际,主人家迅速将一根结实的绳索套到它脖子上。帮忙的亲戚邻居鱼贯而入,有的扯腿,有的抓尾巴,有的揪住猪耳朵……感到大事不妙的肥猪拼命挣扎,发出悠长而又苍凉的“嗷嗷”叫声。在与肥猪抗衡过程中,几个壮汉吭哧吭哧地喘气,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但生猪最终精疲力尽,极不情愿被人拖出安乐窝。汪师傅眼尖手快,杀猪刀轻轻一抖,肥猪咽喉部位殷红的鲜血便汩汩冒出,落入装有清水的瓷盆里。猪叫声由强到弱,直到悄无声息。

众人合力将肥猪抬进腰盆。汪师傅将生猪四蹄分别割开一道小口子,一一用气筒打气,又用一根木棒使劲敲打猪身。猪身一下子鼓胀起来,圆圆滚滚。接着,用木桶将一大锅开水提来,一瓢一瓢地舀,浇遍生猪周身,再用一柄瓦状的刨刀,将猪毛剔除干净。

再将剔光猪毛的猪身倒挂在横梁架子上。“杀猪佬儿”开始对它进行“开膛破肚”和分割肉块。汪师傅伏一头年猪,从放血到肉块分割完毕,不要一个小时。忙时,他一天能伏四头年猪。伏一头年猪酬劳十五元,俗称“刀把费”。如今“刀把费”已涨至一百元左右。

伏年猪当天,主人家一般都要请“杀猪佬儿”、帮忙的亲戚邻居,还有其他亲朋好友喝“血花酒”。一般要摆上两三桌。众宾客在推杯换盏中共祝主人家来年生猪更肥、家业更旺。

我家的辞典没有收录“伏年猪”这个词汇。在我“跳农门”考上师范那年,我家破天荒伏了年猪。母亲时常说,她喂猪不发槽,生猪总是不会吃,长得异常慢。那年,我们的年猪,剔除内脏与猪头,剩余猪肉只有二十七斤。那头猪应该只有六十多斤。尽管如此,我和妹妹依然欢天喜地。母亲也是笑容满面。我们家过了一个空前的富足年。

日子红火之后,老家的乡亲们,几乎家家户户都要伏年猪,且生猪膘肥体壮。如今,乡村的“杀猪佬儿”早已“鸟枪换炮”,即便上门杀猪,也不会再肩挑手提设备工具了——他们骑着电动三轮车,腰盆以及一套工具都放在车厢,潇潇洒洒走村串户。

此刻,我在遥远的异乡都市,回想着老家乡村伏年猪的前世今生场景,一股温馨的暖流在心中荡漾开来……

涂启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