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当年写春联
年关将至,闲中忙年,又想起父亲当年写春联的场景。那一抹中国红,用饱满的热情,承载着人间喜悦。
腊月的天格外寒冷,北风呼啸,滴水成冰。父亲找出毛笔、砚台、剪刀、墨汁,买好红纸,开始写春联的准备。此时,父亲暂时摆脱农活的羁绊,沾染墨香,有了一份书卷气。父亲是骄傲的,也是受人尊敬的。
“二十八,贴嘎嘎”,故乡贴春联的时间,往往在腊月二十八和二十九两天。父亲早已做好准备,自家春联却写的很晚,因为要先为乡亲们书写。村里能写春联的人有好几个,但找父亲的人最多。一是父亲写的字方正有力,二是父亲好说话,来者不拒。
顶一头小雪,乡亲们开始频频进出我家。袖着双手,胳膊窝夹着红纸,嘴里哼着小戏,进屋后客气地说明来意。屋小,人一多,空间更显拥挤。父亲含着笑,请大家落座,按照先到先写的原则,依次为大家写春联。他拿出一本薄薄的老皇历,在那些传统名联中挑选。“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春回大地风光好,福满人间喜事多”“新年纳余庆,春节号长春”等,喜庆吉祥,古典文雅,读起来朗朗上口,品起来心生暖意。
把纸折叠好,剪刀在父亲手里直线前进,一张红纸就成了几幅春联的雏形。铺一张在方桌上,双手压纸,左右上下捋展,目测行距大小,距离远近,准备下笔。父亲双脚自然分开,调整气息,凝神聚力,毛笔在墨汁中来回晃动几秒,轻轻把笔头在砚台底部轻按,挽袖举笔,狼毫刷刷而下,如一叶扁舟风行水上,笔锋过处星光闪闪,不由人叫的一声好。
写好的对联不能立马拿走,字迹未干,容易粘在一起,所以要晾晒一会儿,等墨迹干透再收起来。大家一起帮忙,把写好的春联放在炕头上,凳子上,地上,一屋子都是好闻的墨香。母亲忙着干活,进屋都没有下脚的地方。父亲反倒嫌她碍事,让她拿了东西快出去。
父亲经常教育我,做人,一定要写一笔好字。即使不名一文,也能走遍天下。可惜,我当时不懂,兴趣一直不在练字,而在课外阅读上。以致上了师范,还是不会写毛笔字。每到春节,乡亲们来找父亲写春联,我就逃也似跑开去。因为生怕听到父亲的一声叹息,哎,上那么高的学,却连个毛笔都提不起……
选联,裁纸,叠格,研磨,润笔,挥毫,下足功夫,不惜气力,只为给乡亲们写出一副满意的春联。大年初一,开门拜年,朦胧的晨色中,家家户户都贴上红红的春联。一起致谢时光,它是一棵繁茂的大树,新的一年,我们换一个枝头盛开。
如今,大街上到处都是现成售卖的春联。纸张厚实,底纹精致,烫金字体,熠熠生辉,比手写的春联不知气派美观了多少倍。但是,这种机子打出来的春联,却少了乡情年味,没有朴素的灵魂。
无法忘却那个手写春联的时代。
王新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