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0月10日 

第06版:芥子园

想念爷爷的“梨丝炒肉”

前段时间,家里寄来两箱梨。暗黄色的梨,个头不大,攥在手里圆滚滚的,咬上一口清甜生津,一下子把人拽回了故乡那棵老梨树下……

记忆中,奶奶总念叨着我出生时仅三斤重,头顶还鼓着个血包,大家暗自担忧:这孩子难活。想送去城里大医院,但山路颠簸,怕半路上就出事;可留在小县城,医院设施不全,谁也不敢拍板。最后爷爷沉声道:“就在这儿,我守着!”没想到,后来我的情况竟一天天好转。出院时,爷爷扛回了一株树苗栽在后院,拍着树干说:“往后的路,就顺了!”

春来时,梨树枝头堆云叠雪,格外好看。奶奶会摘两朵泡在温水里,给我擦脸,说梨花水润肤。我虽不太相信,却爱极了那股淡淡的香,总凑近闻奶奶的手心;爷爷则忙着给枝干绑防虫草绳,每次都说:“今年花开得旺,秋天准能多结些梨!”

终于盼到了摘梨的日子,这可是家里一件大事。爷爷搬出旧木梯,梯脚缠着不穿的旧衣服,防止蹭伤树皮——这梯子陪了他二十多年,裂纹里藏着他的岁月。爸爸攀上梯子,去够高处的梨,轻轻一拧,如灯笼坠入竹篮,“咚咚”作响,踩在人的心上,热闹得很。我们小孩在树下仰起脸,围着树转圈,期待这份属于秋天的甜。奶奶坐在小凳子上分梨,一提、一翻、一捏,心里对梨的好坏就有了个底。见有虫眼的也不用扔,留着熬汤,说甜味更浓。我则蹲守在竹筐旁,趁大人不注意摸出一个熟梨,袖子擦几下就啃。滑溜溜的梨肉入喉,汁水沾满手心。奶奶拉过我的手用手绢擦干净,笑嗔:“慢点吃,谁要跟你抢似的?”满院的梨香裹着银铃般的笑声,焐热了整个凉秋。

梨是百果之宗,生食、煨烹皆可。在唐朝,梨要蒸着吃:“田家老翁无可作,昼甑蒸梨香漠漠。”在我家,梨还能炒着吃——爷爷的“梨丝炒肉”从不缺席。梨切细丝,肉切片焯水至乳白,再倒入梨丝快炒。锅里“噼里啪啦”响着,厨房外正播着电视,主持人字正腔圆地说着今年的大丰收;我最爱看电视上金灿灿的麦田、绿油油的玉米地、还有笑得满脸褶子的农民……“把阳台上的葱掐点来。”爷爷在里面喊,我抓一把葱,再掰了几瓣蒜,爷爷提刀切成沫,入锅瞬间爆出香味来,叫人不停咽口水;最后再撒上黑木耳、红枸杞,收汁装盘,色泽洁白,吃起来鲜脆爽口。爷爷一边盛菜,一边说:“我们那时候穷,梨除了生吃,就这么炒着填肚子;现在日子好了,还是忘不了这一口。”一筷梨丝,一口肉片,清甜脆滑,嚼的是滋味,也是岁月回甘。

后来,爷爷离世。我十几年没再尝过这道“梨丝炒肉”了,菜的味道同许多旧事一起,早已模糊不清;老家的梨树下,也早聚不齐当年人;老灶台上积了灰,再听不见爷爷拉长嗓子吼一句“开饭了——别玩了,快来吃”。只是不知道,秋梨落地时,还会不会有人捡回家去,翻炒品味一番?

我很想再吃一口爷爷的梨丝炒肉。我想念秋日的梨……

秋日的梨,不仅仅是水果,更是岁月枝头凝结的温情。纵使时光流转,那些美好的记忆永不褪色,历久弥坚,生生不息。

李艾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