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曾经请我喝过酒，是因为我帮他家盖过草屋。我爬上爬下很是利索，许多人都说我的灵敏度已经有些像是猴子了。旺汪也请我喝过酒，因为他让我帮他打了一天的柴。我是一个干起活来很卖力的人，而且我比别人请得动的原因是因为我只有十八岁，是一个干活不比别人少但是评起工分来只会被别人低的年龄。有一段时间我特别喜欢喝酒，我用猪头肉下酒，用鱼干下酒，我把自己的脸喝成关公的样子，所以村子里的许多人都说我想要冒充关云长。

我走出这个村庄之前，几乎所有熟悉的人都请我去喝酒了，我的身上天天都弥漫着酒的清香。我喝醉了酒的一个晚上，父亲站在我的床前，他对我说，你知不知道你反背着双手红着脸在村子里走来走去的样子，多么像是一个腐败了的公社干部。我的酒醒了一大半，第二天我就拎起一只破旧的皮箱去了远方。

在小城里，仍然有许多人请我喝酒，他们喝那种装在瓶子里并且有一些很好的包装的酒。城里人喝酒的时候要相互敬来敬去，有时候还须要站起来装着很亲热的样子，叫着兄弟兄弟我们来喝一杯。我想兄弟就是兄弟，朋友就是朋友，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把朋友叫成了兄弟，难道朋友一定会比兄弟在感情上稍逊一筹吗。

有一位老师打电话来请我喝酒，这让我感到很不安，我想应该是我请他喝酒的。我们相聚在一个小酒馆里，就两个人，三四个炒菜，老师说他要退休了，想喝喝酒。那个时候我站了起来，倒满酒杯，低声说，老师，让我敬你一杯。老师的眼泪，怎么也刹不住，就像一辆汽车的刹车失灵了一样。我说老师您辛苦大半辈子，别的也不用想了，就让我们来喝酒吧。

被一个男人感动

我说的这个男人叫腾格尔，是一个来自草原的歌手。他是一个长相不太好的人，其实丹桂房人人都说长得丑的那个叫平平的人，都要比腾格尔长得好一些。那么小的眼睛，前面的头发很稀疏，还长了一茬代表成熟的胡子，不过他的身材倒长得挺像一个男人。我说的这个男人，我老是想他有可能也是一个农民，在草原上的叫法，大概叫牧民吧。我就是被这个男人的歌声打动的，是谁给他这么好的嗓子？

他唱了蓝蓝的天空，然后他又唱了纯明的湖水，他还唱了大片的草地和成群的牛羊，最后他说那是他的家乡。我坐在电视机前喝一杯茶，我真想埋怨这茶怎么会那么难喝，这个时候我被他感动了。我想到了炊烟笼罩着的丹桂房，那是我的家乡。我在丹桂房的日子，真的像一首歌一样。我和腾格尔一样，赶着成群的羊来到草坡，阳光下村子里的人都能听到我响亮的鞭声。我还会选择向阳的草坡躺下来，然后翻看一本已经被翻得十分破旧的书。家乡的风抚摸着我的全身，家乡的花开了，家乡的人们用粗俗的话语在骂人，或者调戏一个刚刚嫁到村子里的新娘。远处石宕有人在放着炮，家乡的蜜蜂忙着采蜜。一条装满沙子的机动船，在丹桂房不很宽但却清澈无比的河道里启航，船头坐着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女子，她蹲着身子正在淘米做饭。

这个叫腾格尔的男人，怎么用那么轻的歌声，就轻易地让我感动了，让我举起了茶杯没有喝一口茶又放下茶杯。我轻声对着他说，我们，都有自己的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