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风正扬起我和强巴纷乱的头发。我、强巴、玲子穿着清一色的牛仔裤，无所事事地出没在杭城的一些角落。玲子说：有一只猫，黑色的，走丢了，四爪子是白的，如果能给丢了猫的老太太送回去，得赏金一万。她是看了豆腐巷巷口墙上的寻猫启事后说这话的，玲子说，如果我们找到了，那就可以三天两头去南山路泡酒吧了。

我们真的开始在杭州温软的春风中找起黑猫来。走遍了杭州的弄堂和小巷，却始终没有发现传说中的黑猫。有一天，我说，老太太老眼昏花的，给她送一只随便的黑猫不就行了。强巴和玲子一齐转了头：这也能行吗？我说，行也行，不行也行。于是，我们从吴山花鸟市场买来了一只黑猫，把四个爪子给染白了。我们给它取名叫：随便。

我们把“随便”送到了老太太那儿。她坐在轮椅上，眯缝的眼睛慢慢睁开，笑了。她当真给了我们面值一万元的支票。我们突然发现，老太太很有钱，有着一间大大的房子，家里的陈设都很高档。我们和老太太聊天，她花天乱坠地说自己以前是如何的大家闺秀。因为突如其来的一笔横财，我们要去喝酒泡吧，玲子要去买新上市的服装和化妆品。“随便”抬起头，望着兴奋的我们。它的目光，充满了忧伤。我们推着老太太上路，让她吹了西湖的风，看了六公园附近西湖上空腾起的喷泉。老太太咧开了嘴，嘴里能看到黑洞洞的数十年光阴。

我们的日子过得舒适而平坦。强巴常一个人去和老太太聊天，他说老人们都是可爱的。但是老太太在开心了没多久以后，突然离开了人世。我们再次去找她的时候，看到“随便”躲在远远的角落里。豆腐巷里热闹非凡。我们从邻居的口中得知，老太太有三个儿子，分别在英、法、美三个国家，她有一个女儿，在北京当官，四人都已经回来了。他们是来奔丧的，他们说，要按最高的规格办丧事，他们有的是钱，他们说老娘辛苦了一辈子，他们说为人子要尽孝。

我们不知道这丧事是如何的隆重。亲人守夜的那天晚上，是一个没有月色却白亮异常的白夜。我们像三个瘪三一样，远远地看着忧心忡忡的“随便”。它脚上的白色颜料已经褪去了，冷冷地看了我们一眼，跃上了屋顶的灰瓦之上，消失了。强巴望着“随便”一掠而过的身影，轻声说，黑猫不见了，黑猫肯定不见了。

我们的生活渐归平静，我们在等待着下一张寻猫启事来改变我们贫穷的生活。

后来有人告诉我们，这只黑猫出现在半山的敬老院里。那里的老人们，已经和这只黑猫打成了一片。我们去寻找黑猫，我们想要“随便”重新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在敬老院，它在阳光下的老人们中间穿梭、嬉戏、盘旋。强巴去抱，它却躲开了。它跃上了屋顶，然后消失在将夏未夏的风中。

玲子去了一家超市当营业员，我去了三替公司当水道疏通工，我们不能老是替人找猫谋生，也没有人需要我们去找猫。

很久以后，我们在大街上碰到了强巴。强巴说因为他一直想要回那只猫，结果出现在敬老院的次数多了，那儿的人问他愿不愿意留在敬老院工作。强巴说，我愿意，他就留下了。强巴告诉我们，那个丢失黑猫的老太太，其实从未养过猫。老太太害怕寂寞至死，所以愿意出钱来寻找猫。其实去她那儿作假骗钱的人很多，她选定了我们，是因为我们人多，可以让她多一些开心。

第二年清明，我们去公墓看望老太太。我们骗了她一万元，总得还她一些什么。我们最后决定还她思念，外加野花一束。在公墓，我们看到了不远处，一只曾经消失的黑猫，在碑林里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