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里的菜蔬,道道都是风景,豆角更是当仁不让。
豆角的性子泼皮,春夏秋三季,皆宜种宜收。在搭起的竹架上,豆角秧在清风、细雨、阳光的滋养下,快速地占领着属于它们的领地。当豆角藤几乎爬满架子的时候,乳白的淡紫的花便一路开了过去,一只只凌空欲飞的蝴蝶似的。很多植物都愿意把自己的花开成蝴蝶的样子,比如,豌豆、蚕豆、扁豆、刺槐,让人瞅一眼便心生欣喜。
细长的豆角飘逸俊秀,远远望去,一道碧玉般的帘幕似的。在我们渐走渐近时,落进眼里的,是一幅清雅明媚的图画,也是一首随风摇曳的隽永诗行。
盛夏抑或深秋的某个清晨,一路踩着露水走向清甜香芬缭绕着的翠绿山冈,菜园里的竹架在郁郁累累的豆角的攀爬下,几乎有些撑持不住了。我的一双手一经接触豆角,便停歇不下来,拎去的一只篾腰篮,一层一层地码上去,直到再也堆不进去,方才罢手。
到了池塘边,将细长的豆角们掐头去尾,一根一根地在水里打浪干净。一清二白的它们,宛如一个个刚刚出浴的女子,亭亭玉立,光鲜逼人。回到家,母亲把大澡盆清洗干净,将豆角们一起投进澡盆里,几两大子盐洒下去,双手尽最大的力揉搓,原本饱满丰润的豆角们,次第绵软下去。过一会儿,再揉搓一通,如此几个回合下来,豆角翠目黛眉也娇美也绵软的姿态,带给我们惊艳无比的视觉冲击。
当晚,母亲把盐粒化尽的豆角装进坛坛罐罐里,一月,两月,三月……沉睡透彻的豆角们,会渐渐地转为脆生生的黄。掏出来,切成段,放点红的辣椒、白的蒜、嫩的姜,炒好盛在碟子里,淋上香油便多了芝麻的香,不淋香油则只取其自身的清香,哪一样香,都是美味可口一吃不忘。
要说母亲的腌豆角,还真有不少的话题。在那个物质极度贫乏、吃饱饭都是奢望的年代,母亲起早摸黑地把自家的菜地种得满满当当不留一处空隙。收获季节,能腌制的豆角和其他菜蔬大篮大篮地被摘回家,经过一道道工序,母亲把它们分门别类地整齐码放到大口大口的坛子里。菜蔬淡季,那些腌制入味的咸菜就派上了大用场,一家人不说吃得多好,但至少不用吃清淡无味的寡饭了。
母亲还大篮大篮地拎着腌制成型的物什,送给缺盐少菜的乡邻们。我们家的劳动力,准确地说仅有母亲一人,父亲在离家颇远的汤沟中学教书,几个礼拜才回家一趟,而我们姊妹几个到了上学年龄,便被母亲赶着前赴后继地进了学堂。年少时的我,实在是想不明白,那些有着一群劳动力的人家,下饭的菜蔬为什么还需要母亲的接济?
需要存放到第二年的豆角,母亲会把它们存放到养水坛里,只要及时往坛口续水,坛子里的咸菜吃到第二年菜蔬大量收获的季节,色泽依然清新如初,味道依然可口如初。
我工作后,母亲跟随两个哥哥住到枞阳县城。不再种菜的母亲,到了豆角上市的时节,依然会从菜市场买来数量可观的豆角腌制起来。
到了深冬,干制的豆角成了餐桌上一道无可替代的风景和美味。干制豆角的程序,说简单不简单,说复杂却也谈不上复杂。将豆角摘洗干净,放入开水中煮至变色,捞出来,放入凉水中浸透,沥干水分,挂在阳光充足处晾晒,几个日头过去,把干透的豆角一把一把地用细绳捆扎起来,于干燥处密封保存。烹制时,取出一把,拿温水泡开,与肉或者小排一起红烧,那种鲜香,回味绵长。
新鲜豆角切成寸段加素油清炒,和大米一道煮菜饭,切成碎丁与肉糜一起包饺子,抑或,爆炒后和炒面同烩,都是滋养我们味蕾和胃囊的绝佳妙品。
无论在城里,还是在村里,豆角的味道永不过时。在我们于餐桌上消磨品食时,总有一丝淡淡的乡愁从心底里慢慢浮起,那乡愁里盛着的,是我曾经的年少时光,是一段让人眼润心潮的纯真年代。